说实话,江小瑜到现在也不明白王新虎为什么回来。
是什么让他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家里的一切?
家里又穷,爹又不讲情理,学校不受人待见,邻里关系也不怎么样。
对王新虎这样的人而言,河东镇的生活犹如一团乱麻,他活的失败而又气馁。
原本以为,他这一走,肯定就再也不回头了。
但是他最后还是回来了,立定站在他爹面前,挺直腰板,面对这场即将而来的狂风骤雨。
虎背熊腰而大义凛然,看着很滑稽。
她在车站见到王新虎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吃惊,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当王新虎真的上了车,乖乖回河东镇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确定王新虎已经浪子回头。
说来有些愧疚,江小瑜拍那些照片、向老师告状,真的只是想小小的打击报复他一下而已,没想到最后整出了这档子事。
要不是她,王新虎也不会离家出走。
给他们家带来的这些麻烦,她真的很抱歉。无论她打击报复的方式是否正义,事情皆因她而起。最终也因她而结束。
她有点过意不去,想着自己哪里能帮上忙。思来想去半天,也就考试能帮一把了。
当然不能帮他作弊——那就带他学习吧。
“王新虎,周末的时候你要不要来一起学习?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问我,免费的。”
江小瑜心里有些忐忑,不太确定这小孩会不会接她抛出的橄榄枝。
俩人一直都是死对头,谁也不服谁。王新虎还真不一定会领她这份情。
要是王新虎拒绝的话,那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江小瑜在学习这方面一直很自信。以她多年来的学习经验,开一个小学作业辅导班绰绰有余,还不收费,王新虎这是捡了个大便宜。不是谁都有机会能接受她瑜姐的言传身教的。
第62章
王新虎愣了一下:“行吧行吧,不过你可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哼,我才是青龙帮的老大。注意你的态度。”
他这是在提醒她,教他学习可以,可别顺着杆子往上爬,忘了自己的辈分。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可王新虎都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不忘跟她顶两句。
可以,就先让你逞几句嘴瘾。等到真开始补课的时候,再让你瞧瞧你瑜姐的厉害。
江小瑜觉得有点好笑,站在门口继续看混乱的家暴现场。
只见王新虎刚说完,身上便立刻又挨了几下棍子,不由得惨叫一声,抄起一个凳子当护盾,整个人做弓腰姿态,以减少受伤的程度。
王父乘胜追击。这回王新虎连跟江小瑜拌嘴的功夫也没有了,专心致志跟他爹对战。二人从屋里斗到屋外,鸡飞狗跳,尘沙飞扬。
深夜,一切偃旗息鼓。
王新虎被他爹给抓住。
王父直接扒下他的裤子,拿卷起来的报纸抽他屁股。王新虎的红色三角裤一下子露了出来,有点辣眼睛。
王新虎哎呦一声,自觉丢人,连忙拉上裤子,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江小瑜什么都看见了。
王父大手一挥,他白花花的背部立刻留下了个红印子。虽然不疼,但却很丢人——何况还有江小瑜在那看着呢。
棍棒出孝子。中国最传统的教育孩子的方式:打屁股。
家长下手快准狠,孩子哭声响震天。江小瑜摇头晃脑,既不鼓掌也不阻拦。
王父见揍的差不多了,才问:“以后还跑不跑了?”
揍得不重,王新虎呜呜道:“不跑了。”
王父又问:“还敢不敢偷你老师车子?”
王新虎抹了把泪,心想着,反正爹已经全都知道了,那他就承认了吧:“不敢了。”
江小瑜见过很多孩子认错的场面,然而看见王新虎认错,还是头一回。真是稀罕,死倔死倔的王新虎也有低头认错这一天?
看着他还没提上的校服裤子,江小瑜啧啧背过身去。
她现在严重怀疑,王新虎之所以喜欢扒同学裤子,都是跟他爹学的坏毛病,耳濡目染,不练就会。
还好魏知非已经向校长提议把校服换成背带裤了。这个伟大创举将造福全校学生。要不然还真没办法治这崽子。
她哀怨叹道:“王新虎,你以后还是穿背带裤吧,那个不好脱。”
骗王新虎去p城的远房小舅子也落网了。
进局子之前,他终于跟王新虎说了实话:“哎,虎子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妈在哪里,当时就是想把你弄过去干活而已。”
王新虎差点没揍他一顿。
他曾对这个人的谎言深信不疑,才去的P城。如今终于明白,这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他娘不在P城,没有人知道他娘到底在哪里。
某日晚上,王父又喝了点小酒。
趁着醉意,他终于跟王新虎说了实话:“其实,你娘,是跟有钱人跑了。”
王新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他娘不是受不了爹的暴力才走的吗?怎么又成跟有钱人跑了?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什么东西在咔咔碎裂,是心碎的声音。
“你肯定又在耍酒疯,又想忽悠我。”
王父低着头,缓缓叹气。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乡下人,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敞开心扉摆在台面上来讲。
他也知道自己儿子想见娘,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没敢带他去找那个女人,实在是因为有太多的顾虑。
“其实,我知道你娘去哪了。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个男的,她服装厂的大老板,他们早就好上了……”
王父憋着气,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这是他的心病,像一把刀子藏在心里,捅了他好多年。
乡下人不讲什么高深的道德,但求要点做人的脸面。
关于他婆娘出轨这种事情,他一直不敢跟别人说——那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对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维护。就算她跑了,他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实情的。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为了自己的脸面,已经受人指责了这么多年。
每次被人说暴力狂的时候,他都握紧拳头忍下来,努力不去跟人理论。
既然都说她是因为受不了家暴才跑的,那他索性就把事情变得更真一点。于是他脾气越来越差,酒喝得越来越多,打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后来,妻子跑了,现在儿子也想跑。
王父一身酒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床底下摸出来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正是多年前母亲温柔的样子,只是她旁边那个人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叼着大烟斗的陌生男人。
王父指着那个不知名男人,恶狠狠戳着他道:
“你给老子看好了,这他妈就是你娘给我安的绿帽子!”
他浑身酒气与热气一齐上涌,眼睛充红,一滴泪迟迟不肯落下来。
王新虎茫然地站着,看着那个滚烫的照片,不敢伸手去接。
他什么都明白了。
并不是因为父亲脾气差母亲才跑。
而是因为母亲要跑,所以父亲脾气才会变差。
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离真相一直很近,只是没有勇气去拆穿。
事情是从母亲经常加班彻夜不归开始的。王父担心母亲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便自作主张去接她回家。
也正感谢那次的自作主张,他在厂子里的办公室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妻子红杏出墙,老板作风淫/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王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到家的。
他久久无法冷静下来,一回家便冲到厨房,操起一把菜刀怒不可遏地往外走,膀子上因气愤而扭出一道道筋痕,像是要杀红眼了。
洗菜的邻居见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以为他失了心智,都连忙躲在一边,没有一个敢上去阻拦。
那天晚上厂子里必定将要出两条人命,两个狗男女一个也别想跑。
通往服装厂的路一片漆黑,走起来却又一往无前。他在操着刀去往厂子时发过誓,不见血不回来。
出发前,才四五岁的儿子忽然从床上惊醒了。
发现床边没有妈妈陪伴,一直哭着喊着要妈妈。
王新虎哭的撕心裂肺,终究把他爹的魂给哭了回来。
娃娃的哭音一声声敲在王父的心上,使他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如果爹妈两个死的死坐牢的坐牢,那孩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