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崭新到没有一丝折痕的大额钞票,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里,占满了大片的空间。
李迩不缺钱,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为生计而奔波的忧愁。仿佛社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饥荒或者失业,都与他毫无关联。
一个人之所以能够脱离社会避开人际,除了要有能够忍受孤独的境界,还需要有令他下半生无忧的资本。
但李迩花钱并不大手大脚,她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任何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吃穿住行,一切以需要为限度。除了暴风雨夜给她随手买回来的高定服装,他是确确实实地,从来没有享受过。
甚是连房子家具,也都是自食其力打造的。
一摞摞钞票,被封存在柜子里,看着令人头晕目眩。
拥有万贯财富,却依然保持轻俭——他是不是对财产没有什么概念?
江小瑜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钱,如果她能拥有其中万分之一的财富,便足以逍遥半辈子了。可此时她没有一点羡慕的感觉,那红艳艳的色彩,是人血染就的。她不能花,也不想花。
说不定,他下个目标就是她和魏知非。
能够出现在那个文件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她晃了晃神,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
魏知非曾说自己见过李迩,就在魏家村的雪夜,李迩站在寒风呼啸的柴门前,提着一个黑箱子,个子高高的,风衣摆动。
而那个时候江小瑜才刚刚穿越到这里,自然与他无缘碰面。
也许,从一开始,李迩便已经在了。
也许,顾朗从一开始,就在打魏知非的主意了。
他们和魏知非的相遇,远比江小瑜要早。
因此没有人知道他之前都做了什么,以及他沉默外表之下的真实目的。
魏知非有一张和李迩神似的脸庞,黑眸凉薄,不笑的时候,脸上尽是无边的冷酷。但因年纪尚小,眼神里传递出的目光尚有温度和稚嫩,也会柔柔地笑,乖巧地喊她“小瑜姐姐”。
而李迩就是个闷瓶子,一天天的,不怎么说话,仿佛世界里清冷的只剩他自己。
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完完全全不搭边。
可此时此刻,那两张脸,在她的脑海里,又渐渐重叠在一起。
江小瑜心里隐隐又有了一个设想。
两个人长得这么相似,莫不是有血缘关系?
之前心里就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猜测,但从未深入想过。
那晚灯光昏暗,江小瑜来不及细看。只能隐约回忆起昏昏沉沉的李迩躺在床边,他领口下锁骨上的疤痕缠绕凌乱。除了有一部分是刀剑划出的,其实还有一些老伤口。
很像是,做手术留下的刀口。
——那心脏所在的位置,随着十几年岁月的沉淀,只留一抹暗色的印记。
江小瑜顿了一下。
她怎么才反应过来?
李迩说过,江母于他有救命之恩。
所以孤僻如他,才愿意帮江母照顾女儿。
还有什么恩情,比将一个患有先天性绝症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更大?
她顿悟了。那无比蹊跷的刀口和惊人相仿的容貌……
所以,不是魏知非和李迩长得像。
——是李迩和魏知非长得像。
他们的眉眼是那么的相似,而且是那种即便是父子也达不到的相似,完全相同的五官。
只是李迩张开了,如今更为俊美绝伦。
原来清秀的脸庞如今轮廓棱角分明,冰眸幽幽,在静默时若寒冷的星子。
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凌然和淡漠。
因此气质上,就完全和魏知非不一样了。
所以之前她才总觉得这是两个独立的人,以至于根本没有往这边想过。
她一直憋着没有问他魏知非的事情。
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
因为这几天,其实魏知非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旁。
或者,应该叫他——十二年以后的魏知非。
十二年的时间,足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他身上的痕迹全部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江小瑜像是发现了惊人的秘密一样,心里怦怦直跳。如此一来,至少可以确定李迩绝对不会对魏知非动手。她渐渐放下心来。
摆在面前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里,尽快赶往河东镇。
现在她是成人的模样,想必那里也不会有人认得出她,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她只需要在原来的小区附近溜达一圈,打听打听消息,然后慢慢谋划怎么救魏知非。
——再见了,李迩和他的小屋。
江小瑜把房门锁好,又捡起米粒往鸡圈里撒了最后一次食物。
珍珠鸡扑棱着翅膀纷纷围拢过来,皆是欢快的点头啄米,丝毫不知主人即将离家远行。
“小花,小白,你们都多吃一点,这是喂你们的最后一顿了。”
江小瑜颇为感伤地自语。
鸡的名字是随便起的,灵感源自它们身上的花纹和斑点。
喂完鸡,又该去喂兔子了。江小瑜掰了几颗青菜,站在空荡荡的兔子窝里。
这个时候,江小瑜才发现养的那几只兔子跑了。
她找了一圈没寻到,只在篱笆底下寻到一个窟窿,寒风正从那里穿过,站了一片颤抖的残叶。
“唉,跑吧,跑了就不要回来了。回归大自然也总比当个家畜强。”江小瑜放弃了寻找的念头,她望了望天空,不能再耽搁了,在这里多待一秒钟,就会增加一分被发现的危险。她不敢想象东窗事发后李迩震怒的情形,只能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出发。
她带着地图在原野中前行。今天的天气出乎意料的好,自然界一片安宁祥和。初冬的季节百草凋零,但动物却不会消亡,一路上偶尔能看到几只一闪而过的黄鼠狼。
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就有生的希望。
她信心满满,只背着少量的干粮轻装上阵,顺便捡了根树枝当拐杖。
天还没黑,方向依然可辨,根据地图的指示,她顺利地走过了第一个丛林。
接下来她要去找附近的木桥。
江小瑜在林子里转悠了几圈,却没能找到地图上标注的那条捷径。眼看天色渐沉,她心里开始着急,索性另辟蹊径,决定绕过那个桥,直接往北走,看看能不能寻到新的出路。
环树四合,往前走,除了树还是树。在幽暗的夜里,树和树的间隙组成一个个巨大的黑洞,如同骷髅空洞的目光,冷冷注视着来人。
藤条与树枝垂盖着暗沉的天幕,像蜘蛛织成的捕获猎物的网,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扑面而来,仿佛要吞噬每一个妄自菲薄企图跨越它的人。
刚开始江小瑜尚且能鼓舞自己,壮着胆子走了一程。只是越往里走天色便更黑暗一分。到了最后,已然缺失了自然光源。黑黜黜的林间静谧,除了偶尔的乌鸦凄啼,再无更多声音。
安静的就像死了一样。
也许也有别的声音?
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匍匐前行发出的摩挲声。细小的声音时隐时现,江小瑜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种捉摸不定的恐惧简直要将人逼疯了。
一望无尽的野生树林,前不见出口,后不见归途。她行走在冷的刺骨的夜风中,却不敢回头,无尽的黑暗犹如洪水猛兽,只要一下,就能把她的理智击垮。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回去了。
生命和自由,她都想要。
夜间气温更低,她手脚冰凉,鼻尖通红,吸溜着鼻子,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莫非就要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过夜?且不说李迩会不会追过来,就算他追不上她,她也极有可能把自己冻死在梦里。
江小瑜万般无奈地打开手电筒,重新看了一遍地图。
不应该呀,按道理,再往前走,就应该到附近的一个偏僻村庄了。只要到了那里,她就有救了。
如果江小瑜早一点看到眼前这一幕,是一定不会选择一个人在夜里乱跑的。
从脚底升起来的寒气,渐渐笼罩全身,她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压制不住的呕吐感。
她没敢过去。那个方向是一颗高大的林木,树根底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按理来讲并不会妨碍她的路。但中央那棵树生长的尤为茂盛,仿佛是靠人体供给的养分,虬结怪异,她慢慢挪开脚步,往侧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