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修诚的眼里,公司的事情远比他们母女俩重要得多。
父亲是严肃的,脸上鲜有笑容。
只有在他考了第一名的时候,才能博得父亲的注意,听到一句赞赏,能够有机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晚餐。
那时候陆昭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他拼了命的努力,和她的母亲一起,十分卑微的渴求父亲的爱。
直到冯思微带着陆垣进了这个家门。
原本不拘言笑的陆修诚变得开朗起来,一夜之间,他变成那个多余的人。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尤其是从陆修诚口中说出“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陆昭只会觉得无比讽刺。
电话那头不合时宜地响起冯思微的声音,陆修诚正在气头上,二话没说挂了电话。
他扫了眼屏幕,把手机揣进兜里,站在路口抽完了那只烟,才继续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客厅里隐约还飘着饭菜的香味,陆昭把东西一股脑收进厨房,打开了虞若给他写的纸条。
睡衣,爽肤水,润肤露……
清秀的字迹码了满满一张纸。
陆昭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推开她卧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贴满卡通贴纸的书桌。
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无奈失笑。
从柜子里找出小姑娘需要换洗的睡衣,刚要关门,他视线停留在柜子底部压着的一副画上。
画布的表面损坏严重,上面布满了各种修复过的痕迹。
看起来有点眼熟。
陆昭扯着画布的一角,从柜子里拖出来。
画中是一个男人撑伞的身影。
他视线在画布上停留了一会,眸色突然暗了下来。
窗外干枯的树枝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阳光毫无遮挡的穿过中间的缝隙落在地面上。
陆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而后缓慢地眯了眯眼。
他看清画布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有用铅笔轻轻地写着的两个字母——LZ。
第十八章 比我大不少。
下午江林有事, 顾炎被拉过来临时看店。
距离顾客来取车的时间还早,他躺着里面的隔间里补觉。
刚合上眼,门铃响了。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 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
门刚打开, 外面的人擦着他的肩膀走进来,把手里的车钥匙往柜台一丢,人就往隔间走。
“哎……!”
他直冲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看清来人之后一愣。
陆昭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带着极重的寒气,顾炎松开手, 转身从饮水机里倒了半杯热水给他。
“你怎么来了?”
陆昭接过水杯, 搁在桌上, 拿起旁边烟盒,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江林呢?”
“家里有点事, 我帮他看会儿店。”
顾炎在他旁边坐下,也敲出根烟叼进嘴里, “现在这个点出去刷街我可没法陪你,等会有客人来取车。”
“不去,从医院出来顺路过来看一眼。”
“你生病了?”
“虞若过敏。”陆昭咬着烟往后靠, 吐出一口烟雾,“带她去医院打了个针。”
顾炎眉头一皱,“吃海鲜了?严重吗?”
“没什么事。”陆昭语气稍顿, 抬眼:“你也知道她海鲜过敏?”
顾炎点头:“她来玩那天一起吃过晚饭, 之前你还说人家挑食,小孩怪冤枉的。”
想起小姑娘含着眼泪说的那句——“你也没问我啊。”
他心里又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闭上眼,头靠在椅背上。
顾炎见他情绪不太好,表情沉了沉, 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岔开话题:“竞标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陆昭眯着眼睛侧过头,声音散漫,“打探敌情?”
顾炎嗤笑一声,“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友军。”
陆昭不置可否。
“好歹是你爸的公司,你真要下很狠手?”
陆昭掀了掀眼皮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墙面,眸色沉黑,“他从来没对我手下留情。”
顾炎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陆昭的脾气他清楚得很,但凡决定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当年他母亲谢青亦的死,对于陆昭来说是一种重生。
只不过这种重生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两个人并肩坐在大厅沉默了许久,突兀的门铃声打破原本沉寂的空气。
几乎是同时,陆昭的手机铃声也响起来。
是虞若打进来的。
他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接,捞起手机进到隔间。
合上门后,铃声戛然而止。
他思索片刻,拨了回去。
忙音只响了一声,接起来。
陆昭没说话。
虞若声音软绵绵的,拖着尾音听起来像极了撒娇,“你到哪儿了啊?”
陆昭:“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回家拿东西了吗?如果没有的话就先不用回去了,我想了一下,就一晚上不用那么麻烦的。”
过了好几秒,陆昭才出声,“没有。”
虞若松了口气,“那你买完吃的赶紧回来吧,我都快饿死了。”
隔间里空荡安静,耳边只有电话里微弱的电流声。
“小鬼。”陆昭突然开口,嗓音冷冰冰的,“我是你什么人?”
虞若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怔:“哥……”
没等她说完,陆昭又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
他闭上眼睛,很轻地笑了声,“叫一声哥哥,还真把我当哥哥使唤上了?”
空气一瞬间停住,虞若在电话那头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
陆昭敛去了声音里仅存的那点笑意,平静地说:“我明天出差,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找我。”
他挂断电话,两手垂在身侧,后背微弓抵住门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陆昭觉得自己想多了。
或许他不该带着成年人的思想来揣测一个小姑娘单纯的想法。
可正是因为这样,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十五岁的年纪,是干净无瑕的人生扉页。
哪怕是一丝丝可能性,也不该耗费在他身上。
—
病房里暖黄色的光线全部来自半透光的窗帘后。
是落日的余晖。
虞若捧着手里崭新的睡衣站在洗手间里,迟迟没有动。
半天没听到她的动静,张姨蜷起手指敲了敲门,“阿若?”
“买的比较急,睡衣是不是不合身?”
“啊……”她回过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置物架上,隔着门板回答:“合身,谢谢张姨。您先在外面休息一下吧,我顺便洗个澡。”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关门的声响。
虞若撑着洗手池,打开水龙头,用掌心捧着水,一下又一下地往眼睛上拍。
冰凉的水流浸到眼睛里,带着寒意,又夹杂着几分酸涩。
顺着下巴尖往下滑的,她有些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珠。
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为什么陆昭突然会对她说出那种话。
既然觉得这么麻烦的话,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住进家里啊。
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又要时不时给她这种模糊不清的错觉。
现在好像她是块硬要贴上去的牛皮糖,既没有用处,还要耗费他额外的精力,甩都甩不掉。
虽然这种比喻用在自己身上有些荒唐,但是对于陆昭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陆昭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脾气差,又霸道,对她真的一点都不好。
这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怀着这股子冲动劲儿,虞若抬手抹了一把脸,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准备把陆昭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她捏着手机,覆在边缘的骨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最后,她垂下手,贴着墙壁慢慢坐下来,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洗手间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虞若肩膀轻轻耸动,却始终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暗恋真的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
让人变得卑微、胆怯,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就连放弃喜欢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