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堂上的三个少年紧皱着眉头看向鹿鸣山,满脸的歉疚却碍于长辈不敢吭声。平日里他们也常常欺凌打骂,却没有哪次是真的下狠手的。说白了最多也就是年少无知,男孩子之间打个架罢了。
可当此刻真的亲眼看见鹿鸣山因为被冤枉而被往死里打,竟也开始自责起来。
不过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谁又能真的恶到极致。真正使其至恶灭绝人性的,是那些指引着教他们作恶的上梁。
衙门外的浓雾伴着一阵又一阵的厉鬼尖啸,街道上摆放的小摊竹篓被吹的冲天而起,却如何也闯不进这间衙门。
孔翔宇骂到最后已经疼得没了力气,唇齿间一片血红。他紧捏着双拳,靠着一股毅力强撑着,他不能死,他娘还在等他回去……
水火棍足足打了六十三下,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孔翔宇出气多进气少。刘神棍似乎才想到什么,赶忙上前阻拦道:“可以了可以了,我那状纸上说了不能打死人,别真给打死了。”
官老爷摆摆手:“扔出去,看着心烦。”
孔翔宇咽了口血腥,满头大汗,他愤恨地望堂上的每一道身影。随后便被衙役轻而易举地扔到了门外的浓雾之中。
大雾中有一道黑影,像是想要抱他,然而黑色的双臂穿过他的身体却如何也碰不着。
他躺在地上无力望天,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一片茫然。
恍惚间有人将他拖到了路边,往他嘴里塞了颗黑色药丸。药丸苦涩难咽,将他的神志又拉回了些许清明。
他垂目看去,是慕讼师。
慕讼师从怀里掏出瓶药粉,往他满目疮痍的双腿处倒着粉末。满脸歉疚地说道:“你干嘛要跟官老爷对着干,我都跟他们说好了放你走,你为什么要激怒他们,白白遭罪!”
孔翔宇颤着一双手要推拒慕讼师,却半天也使不出气力,反倒将慕讼师的衣袖抓得全是血渍。
慕讼师皱眉道:"对不起……可我真的太需要钱了,我真的穷怕了!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我是收了钱,但他们也答应了我不要你的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好我也好。你就当是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在被人看不起了……"
“……”
“你看我都这岁数了,到现在还娶不到妻子,要怪就怪钱!”他看着孔翔宇的模样,歉疚道:“我也不想的,我没想过要害你……”
“……”
孔翔宇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血渍,长睫末端凝着血珠子,顺势而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红。
慕讼师给他上好了药,又去附近找来一辆推车,将孔翔宇放到车上推至就近的医馆。
到了门口,正好撞见出来倒药渣的伙计,这伙计认识孔翔宇,顿时皱眉道:“怎么伤成了这样?”
慕讼师抬手挥了挥面前的浓雾,道:“大夫呢?赶紧的,要出人命了!”
“哦哦!”伙计赶忙丢了手里的药渣,帮着慕讼师把孔翔宇扛进医馆。
这浓雾实在太大了,连着医馆里也全是。大夫拿着扇子扇开面前的白雾,皱着眉头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鬼天气。
孔翔宇浑身是血,被扛着进来的地上淋了一路。
大夫无情道:“哎呦,怎么又是这小子,没钱不治啊。”
话音刚落便平底起了一阵寒风,把这医馆里的药材吹得到处都是。伙计顶着寒风把医馆的门关上,可即便如此这医馆里还是充斥着一股阴寒之气。
慕讼师急道:“有的有的。”说罢便从孔翔宇的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锭金元宝丢给大夫。
大夫顿时眼前一亮,招呼道:“快快,放到榻上去。”
这贪财的大夫虽然人品差了点,医术倒是还不错,三两下就把孔翔宇的骨头接上了。只是这骨头被打得裂成了好几段,即便好了往后怕也要成废人一个。
孔翔宇疼得无法言喻,他的身前来来回回有好多身影,而有一道身影一直屹立着站在他的身侧,却不知是谁。
其他人穿来走去得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他直觉这身影应该不是人。
也许是太疼了,又或许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到了极致,迷糊间终是昏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不在医馆,慕讼师把他放在推车上停在了山脚处。
见他睁眼,慕讼师才松了口气:“你总算是醒了,醒了就好,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可不能记恨我。”
说罢,犹豫一阵后从他的袖子里摸出最后一锭金子,毫无廉耻地塞进自己袖子里:“我帮了你,这就当是报酬,等你好了可别来找我。”
孔翔宇指尖微颤,金元宝擦过指腹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慕讼师拿了钱,又往孔翔宇的身上放了几只热乎的馒头,看看四下无人便满脸歉意地走了。
真是何其可笑,一个害了你的人,对自己酿下的错做出所谓的弥补,却还要被害人对他予以感谢。到最后还要将这些罪责怪到钱的头上,人本贪婪,何其可悲。
他将身上的那几只馒头甩手丢到地上,翻身从车里爬了出来。望着那条模糊的上山石梯,攀附着手肘,一步步爬回墓园。
而身侧的模糊黑影,一直若隐若现地伴着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早芽小可爱的疯狂刷屏!!鱼粮雨、猫薄荷、猫罐头!激动!!
第69章
上山石阶几百道,残衣染血,腿骨断裂,满腔怨恨把他的双目侵得赤红。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世间要对他如此不公。
大夫无情、讼师欺骗、贪官昏庸、村民凌辱,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归咎于一个钱字。何等可笑,究竟钱是那万恶之源,还是万恶乃是用钱之人。
他的额头沁着冷汗,身体没力了便用十指抓着地面,直至指甲开裂,指尖染血,满腔怨恨夹杂着疼痛在身体里无情地叫嚣。
山林间枝繁叶茂,鸟鸣花香。世间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又有谁会在意,无心之举,残害婪心,将一个少年推向万劫不复。
十指疼痛难忍,他便换做胳膊,等回到墓园,早已浑身是血,气力用尽。暗室中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碗已然凉透的白粥,两双筷子,还有一只掉在地上破裂的空碗。
“娘?”他唤了声,却无人应他。
手掌摸索着到了他娘平日常坐的床榻边,上面放着做了一半的衣裤。裤管处插着一根还未撤走的银针,棉线连着布料,针头微微弯曲。
那是他娘给他做得新衣。
“娘?”
墓园寂静无声,白雾缭绕,偶尔清风拂过,带动一片树梢沙响。
他停顿片刻,瞳孔剧缩,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中无限扩张。
“娘——”
他高喊一声,惊起一片飞鸟。身旁的鬼影如影随形,似要探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攀爬着向墓园外挪动,胸口剧烈起伏,不一会儿便听到那溪水中嘈杂的颠簸之声。
刘神棍抓着白蓉的手腕,两膝盖顶着白蓉的后背让其不得动弹。李蛋的父亲则抓着白蓉的头发把脸往溪水里摁。
身旁站着两个看戏的妇人,一个是王顺之的母亲,另一个是李蛋的娘。
垂死之人气力之大几乎拼尽全力,刘神棍钳制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面目狰狞地说道:“真的要杀吗?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
王母冷哼一声,竟比那鬼蜮恶鬼还要令人发寒:“都到现在了,还问什么要不要,现在不做绝了,将来死的可就是我们!”
刘神棍依然有些忌惮,可手里却没松懈半分:“可那高人没说要杀其他人,确定没事吗?”
李父笑道:“都到如今这地步了,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区别?到头来都一样,还不如一起除了干净。”
说着又往白蓉的后脖颈使劲掐了一把,让其毫无抬头呼吸的余地。
“娘——”
一声嘶吼,把作恶的几人吓得一颤,但很快又嗤笑一阵恢复了先前的狠戾。
孔翔宇疯了一般向小溪中攀爬,然而眼盲断腿的他,如今就好比那在死亡边线垂死挣扎的玩偶。
他翻滚着攀爬到溪水之中,水花颠簸之声逐渐消退,终归于平静。
李父见白蓉不再挣扎,这才呼出口气松开手。
刘神棍满脸愁容地退开。
妇人的双拳紧握,水里的一张脸满是惊恐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