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盲杖一路敲敲打打得回墓园,走近那块墓碑时,扶着碑身坐下。脸贴着碑壁,手指轻触着上头地石粉。
憋屈自喃道:“我从前以为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就好。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他从前当公子时从来都没有为钱烦恼过,可是到了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家中争吵十之八九的本质都是为了钱。还有那些村民,仗着他们没钱报官无依无靠,便肆无忌惮的欺凌,若是有了钱谁还会这般看不起人?
夜间的冷风呼啸而过,石碑壁上发出一阵纸张的声响。
孔翔宇抬头看去,黑暗中,碑身上似乎贴了不少黄纸。他起身摸索一阵,随手扯下一张凑近细看。
纸张上泛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样子有点像道士做法时丢的符咒。
他又赶忙把剩下的那些也一并撕下,有些符纸上竟还血迹未干。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大骂道:“谁这么缺德,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这黄符纸上沾的应该是黑狗血,上头画的什么符文他瞧不清。但一般用黑狗血画符咒,不是镇魂就是驱邪,厉害些地还能灭鬼。
当然这村子里刘神棍画得还不至于到灭鬼的地步,只是这黑狗血一下,做鬼的没伤也等同于被扒层皮。
他又照着墓碑摸了一阵,发现这上头不仅仅是符纸还被人泼了不少血迹,有些都已经被风吹干结成了硬块。他拄着盲杖四处摸了一圈,原不止墓碑,连着那三座实心的楼宇也被全数泼了狗血,贴了符咒。
孔翔宇骂骂咧咧地把那些符咒全数撕了个干净,揉成团扔在地上。随后回自家院子拿来水桶擦洗。
夜晚变得越来越冷,他拧水的手指逐渐变得通红。不知不觉间,墓园的四周都聚起了浓雾,他的睫毛上衬着浓雾沾了一层水珠晶莹。
孔翔宇擦洗着这些污秽,忽然有些想念魏泽了,也不知道此刻的魏泽究竟在做什么。临走前,魏泽还说要等他回家,可他如今怕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眼眶蒙上一层水雾,鼻头微微发酸。
“魏泽……”他哑着嗓子自语。
叮——
楼宇上的哑铃发出一阵声响,若有似无,轻易小心。
擦洗完这些污秽,拄着盲杖想再去打桶水来。谁想余光滑过墓园口,看到了一片黄色的光晕,那是他家的方向。
那些光晕数量众多而且来回移动,像是有人拿着的火把!
孔翔宇丢了木桶,拄着盲杖疾步回去。他家的院门口集聚了不少人,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家伙,活像是来打群架的!
冯池满脸怒气地站在院子里,一副谁敢靠近谁就死的架势。
为首的依旧是王顺之的娘,只不过这一回,王顺之那当兵头的爹也来了,腰间一柄官刀在火光下衬得光亮。
王父冲着冯池没好气道:“今天这事你冯池在也没用,鹿鸣山这小畜生就是个瘟神,他不能继续呆在村子里。还有你们鹿家守的那个墓园,要么拆了,要么让刘大师做法除了,否则谁都不得安宁!”
说罢还拍了拍腰间的官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冯池拧着眉头,眼睛都快冒火了,他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招的兵,像你这样的居然也能进军营!”他指着王父的鼻子骂道:“别跟我说什么瘟神那套,论说瘟神,我看你们更像。”
那位一直站在王父身后的刘神棍,手里拿着个指针乱转的八卦盘,理直气壮道:"冯哥,你可别不信,先前我就说了鹿鸣山这孩子晦气,你们偏不信。这不,他家小水不就中招了。
若是在不除,我们整个村的孩子都得遭殃。"
“狗屁!鹿桥水怎么得的毛病你们心里清楚,这孩子吐出来的全是发红的蘑菇,谁喂得谁清楚!”冯池一提到这,眼眶都气得微微发红。
这种会发红的蘑菇在山里极为常见,就连鸟兽都不敢碰,住在这儿的都知道有毒。小水虽是个孩子,可也知道这种蘑菇不能吃。询问之下才得知,小水发热当日,平日里那些欺负孔翔宇的小崽子,把蘑菇强塞着让鹿桥水吃下。
这些孩子平时只会找小山麻烦,打归打,喂毒这种事是从不敢做的。如今竟然这般胆大妄为,还把时日掐得这般巧合,不是大人指使的又有哪个孩子敢?
但这种事做的时候根本没人看见,即便看见了也都是与他们对立的同伙,谁会承认?
“冯哥你这说得哪里话,甭管是怎么生的病,总归跟我说得一样没错吧?我跟你说,这还都只是开始,现在不解决以后大伙的孩子都得吃苦头的。”刘神棍收了八卦盘一通胡说八道,强词夺理。
孔翔宇走得急,一个踉跄从石梯上滚了下去。围在靠后的村民发现了他,立马上前架着他胳膊便往人群里推。
孔翔宇挣扎一阵却没什么用,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实在太瘦弱了,这群成天干体力活的他实在应付不过来。
本想用嘴去咬,却不知被谁掐住了脖子,不得动弹。
白蓉在屋子里急得直跺脚,一看小山被抓了,火急火燎地拿着扫帚出来要跟他们拼命。
冯池把白蓉推回屋子里,赤手空拳三两下就把王顺之那当兵头的爹给制服了。
村民见冯池动了手,立马一哄而上的叫骂打砸。几个少年钻了空子跑进孔翔宇的家里,有什么砸什么,白蓉一介妇人毫无招架之力,被几个少年推翻在地崴了脚。
冯池抬臂挡了两下锄头,矮身伸腿横扫了一圈,连着倒了三四个。解决完眼前的转身冲回屋子里,一手拎起一个小崽子的衣领就往屋外丢。
村民一看冯池这架势就知道事情要闹大,可看到自家孩子被打了那是打不过也得拼了。
事态愈演愈烈,院子里嘈杂一片,也不知哪个天杀得往院子丢了一坛烈酒,火把一扔,顿时火光冲天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孔翔宇发了狠的踢打抓挠,掐他的那人手里没个轻重,竟真是要活活的掐死他。
冯池急得眼红,捡起王父身侧的官刀,反手冲着孔翔宇的方向投射。只听一声凄厉惨叫,掐着孔翔宇脖子的那人,胸前插进一柄官刀,力道之大竟是全数没入。
刀尖穿透胸膛从后背出来,带着黏腻的血渍浸湿衣衫。因着气温太冷,刀尖上还冒着胆寒的热气。
那人脸色顿时白了个彻底,满脸震惊地看着胸口冒血的地方。双手一松,孔翔宇跌落到了地上。
“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冯池喘着大气,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可他竟也没感到害怕。
村民叫喊着四处奔逃,院子里烈火灼烧,这屋子,怕是再也不能住人了。
孔翔宇捂着自己的脖子,他刚才竟有种被黑影掐着的错觉,有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张令他心惊的无脸面具。这东西就像是他的噩梦一样,无论在哪儿都死缠不休。
冯池扛起病的不轻的鹿桥水,又长臂一揽抱起崴脚的白蓉出来。见孔翔宇好像缓过劲儿了,便说道:“小山,带你娘跟小水去墓园,这里交给我。”
孔翔宇脖子里难受,说话都带着一丝沙哑。“冯叔,你怎么办?”
白蓉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此刻看到地上插着官刀的尸体,竟是苍白着一张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冯池看着那具尸体,沉默一阵后说道:“一会儿再说,我先灭火,否则这火太大怕是会烧山。”
“好。”
孔翔宇背起小水,摸索着去捡自己的盲杖。
白蓉这会儿才算是缓过劲儿来,他一把抓住冯池的手,哭道:“冯大哥,这回是我们害惨了你……杀人了,怕是要斩首的……”
冯池忽然嗤笑一声,本想替白蓉擦眼泪,可手指抬起时才发现上头全是污秽的血迹,负又只好收回手。
“没事,我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去墓园躲躲,暂时不要出来。”
白蓉哭着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冯池无奈,只好先去打水救火。
火势犹如一条毒蛇,把这片原本安宁祥和的宅院,烧得只剩一片焦黑的残骸。白蓉瘫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仅仅一夜,竟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