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雾实在是太大了,就连他面前的花轿也被埋没其中,这还如何走得好路。
一旁的媒婆笑着迎他上轿,一切照旧。好像除了他,其他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摇摇头,反正那抬轿走路得也不是他,索性撩开轿帘钻了进去。
“花轿起,唢呐响,新娘子回门讨吉祥。起轿喽——”
花轿起得平稳,比先前来时要稳当得多。只是他身后吹唢呐的曲子却变了个调,本是喜庆欢快的调子现下竟显得有些悲鸣哀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出丧。
孔翔宇听着难受,撩开一侧的轿帘看去,只见那吹唢呐的人身后还跟着两排童男童女。
面相惨白,脸颊两侧被涂了两块腮红,有些像手札的纸人,看着怪渗人的。
他眯着眼想瞧得仔细,竟发现,那大雾弥漫的街道两侧,影影倬倬的跪了不少人。只是浓雾太大,看不清脸面。
他赶忙放下轿帘缩回花轿里,强作镇定,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悲鸣的哀乐中,还时不时地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听着像是就在他轿门外。要是配合着在撒点纸钱,那与出丧可真无两样了。
颤巍巍的掀开门帘的一角。
放眼望去,只见那漫天白雾之中,立着两排官兵。一身重甲穿着,走路时竟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官兵的中间有一位骑着骏马的男子,背影伟岸宽厚,俊雅非凡。
那匹被骑着的黑色宝马,毛发光亮,像是匹千里名驹。马尾处挂着一只铃铛,铃音便是从那儿传来的。
许是知道孔翔宇在偷看,那人侧过半边脸,长睫微垂,对他勾唇一笑。耳垂处挂着的平安扣随着马匹颠簸而晃动,一头黑发如墨,耳鬓处碎发微卷。
在白雾缭绕中,竟好看的不似凡人。
他赶紧放下门帘,心跳快得像是在打鼓。如果不是眼花,刚才那骑马的人便是与他成亲的魏泽!
竟与那画里的谪仙一模一样。
还有昨晚上的那个春梦,恍惚间,那人的耳垂处似乎也有这么一块平安扣。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怕是昨晚喝的果酒还没醒,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先前献祭的男子也有不少,可从没听过谁碰上过这种事的,难不成他的八字真的太轻,容易招邪祟?
不应该啊,八字轻的可是他二哥。他爹的好夫人特地去宝善寺请了高僧作法,将他那体弱多病的二哥,与他的八字换了换。
本以为只是诓人的法事,难道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轿外一直说着吉言的媒婆也没了声音,他不敢再掀轿帘看了,只怕越看越心寒。
唢呐声迎着花轿,本只有几人的婚队如今在迷雾中成了长龙。
孔翔宇这人胆子也不算小,但如今这境况还真是把他吓着了。
花轿绕过他家县衙门口,却未停下,按照这方向来看,应该是往文昌县的后山坟冢走。
他抬袖又擦了擦冷汗,琢磨着要是现在跳花轿跑还管不管用。
唢呐停了,花轿也不在行径,那铃音倒是没停下,听的人心神激荡,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不能睡,不能睡。”他伸手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顿时清醒不少。
门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觉得轿门被踢了两下。这花轿本就娇小,他坐在里头愣是被这架势连着撞了好几下脑袋。
忽然门帘一侧伸进来一杆喜秤,缓缓地撩开帘子,外头的浓雾便争先恐后地往花轿里钻。
魏泽一身喜服站在轿外,向他伸出一只干净清爽的手,手指修长有力,似是要牵他下轿。
孔翔宇犹豫着要不要下,这一带可都是魏家的坟冢。因着祖上积德又代代武官,所以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用来修建。
与其他人的坟冢不同,这儿反倒显得更为清静宽敞,独门独院,草木也修整得很是齐整。
魏泽的手还伸着,却没催他。浓雾下,反倒显得极为干净清爽,还带着几分柔情似水。
除了他身后站着的那两排鬼气森森的阴兵!
都到这儿了,他出不出花轿都一样,横竖是没活路了,倒不如心一横,握住了那只好看的手。
魏泽微微用力,将他牵出花轿。出来时还抬手替他挡了挡花轿顶,他的个头正好撞在了魏泽的手心。
这人在画像中已是风华绝代,俊朗非常。如今看到真的,竟比那画像中的儿郎还要好看。
眉眼低垂时,长睫落下一片阴霾,眼角微挑泛着一层红润。五官俊逸,宛如画中仙。
薄唇轻笑,却又带着一丝邪气鬼魅。
不知不觉中,竟又让他想起昨晚的那个春梦,梦里的美人,似乎也像这般冲他笑。
这人若是活着,怕是如何也轮不着他的。
出了花轿便是魏泽的府邸,先前走在花轿旁的媒婆,面无表情的递过来一条红花带。
魏泽将花带得一头握在手里,另一头递给了他。
孔翔宇有些不明白,如今这情形倒像是新娘子进门要去拜高堂。昨晚献祭时拜过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四周雾气太浓,他看不清脚下,许是踩到了什么石头绊着了。
魏泽展臂揽着他肩膀,将他抱在怀里。勾唇轻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声音暗哑低沉,在他耳边震的酥麻。
孔翔宇赶紧站稳了,他定了定心神,说道:“雾太大,没看清,抱歉。”
魏泽道:“无妨。”
说罢便抬手挥了挥,那浓雾顿时翻涌着向两侧退去。道路变得清晰可见,两侧站着的阴兵竟也跟着没了踪影。
道路尽头是一座将军府邸,大门敞开,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虽是喜气却不时地透着一股阴森。
当真是要迎他进门成亲不成,他可是个男子!献祭不过是走个仪式,难不成这魏将军当真了?
虽说祭祀是为了文昌县来年风调雨顺,可也没人告诉过他,献祭是要假戏真做的!
魏泽揽着他肩膀上的手并未松开,就这么搂着他一路进了将军府邸的高堂。高堂上摆着两块牌位,应该是魏泽的父母。
孔翔宇握着红花绸布的手全是冷汗。拜堂肯定是要拜堂了,就是拜完了他还能回去吗,该不会被一直留在这里吧?
他虽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可还没想过年纪轻轻的就死啊。他还想娶妻生子,再从孔府搬出去,从此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
魏泽伸手揉了揉他的眼角,把愣神的孔翔宇给扯了回来。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
眼角一阵冰凉,魏泽收回手。放下时,正好看到魏泽手腕处有一条刀疤,疤痕及长,一直延到手肘,这伤口当初一定深可见骨。
而刀疤处还有一颗红的妖艳的小痣。
他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像这样的红痣被叫做鬼痣。听老一辈的说,死后有鬼痣,那是执念太重,不是厉鬼就是有点能耐的,寻常人招惹不得。
魏泽转过身,对着高堂躬身一拜。孔翔宇脊背僵硬,想到刚才看到的鬼痣,连忙也跟着一拜。
三拜高堂,婚事已成。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毕竟按照习俗,他不必真的嫁进来。
谁想那魏泽收了红花布,竟问道:“要先吃饭,还是直接去屋里休息?”
“什么?”孔翔宇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听这话的意思他是真嫁进来了?回不去了?
孔翔宇太过惊讶,看上去还有种面如死灰的模样。
魏泽只当他是没听明白,便又说道:“昨晚那姻缘庙太过简陋,洞房时只能在桌子……”
“等等!”他连忙抬手制止,这人是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昨晚的春梦他记得一些,可那难道不就是一场梦吗?怎么听魏泽的意思,他两是真有什么了?
不是,他俩?那春梦里的美人当真是他!他居然与一个男子……
还有那供桌……
他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怪不得醒来的时候,那些贡品都散落到了地上。他应该有所警觉的。
魏泽垂目看他,问道:“你后边儿,还疼吗?”他一武将,下手有点收不住力道。
孔翔宇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说起来他后边儿确实有点儿疼的。可这要让他如何回答,何况现下也不是讨论疼不疼的事,于是想了半晌后,说道:“还是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