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没看到官老爷和官差这么怕过谁。
以前那个老县令在的时候,他们来县衙看审案都要被驱赶。
也没见过女的官老爷。
“当然不是唱戏的,我是新来的县令。”林青槐哭笑不得,也用当地口音很重的方言回他,“要不你说一件冤案出来,我立刻给你办。”
此话一出,百姓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灼热。
“当真……可以说?不会因为我说了真话,你就把我关进大牢?”幼童还是不信。
许是听到林青槐说话的口音,跟自己有些相近,不再那么防备她。
“不会,本官说了帮你伸冤就帮你伸冤。”林青槐面上笑着,心底却恨不得把原来的县令抓过来,狠狠打一顿才解气。
那幼童抿着唇,面上写满了犹豫。
边上的百姓想要说话,也都是张了张嘴,又沉默下去。
等了一阵,幼童像是鼓足了勇气,结巴开口,“我……我知道隔壁的力叔没有偷牛,但县令说他偷了,他现在就被关在大牢里。”
“谷雨去大牢提人。”林青槐扭头进公堂,“你们都进来吧,趁着还没天黑,本官重审这件这案子。”
幼童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薛明志和典史脸都白了,不停地跟一旁的教谕使眼色,希望他站出来说句话。
这县令不止来头大,行事完全不讲章法。
教谕低下头,好似看不到他们的眼神,沉默迈开脚步。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见林青槐当真进了公堂,不禁也有些激动,很快涌进县衙,安安静静站在公堂外。
林青槐走到公案后坐下,薛明志也坐下来,先前被教训过的几个官差,老实拿起水火棍站好。
不多时谷雨带着人回来,冬至也进了公堂。
薛明志一看,腿抖了抖赶紧去取来卷宗,恭敬呈给林青槐。
林青槐瞟了他一眼,接过卷宗翻开。
上面说,力阿牛看中了邻居陈老八家的耕牛。于是趁着陈老八一家去奔丧时,偷走了耕牛卖到隔壁县,得银一百两。因证据确凿,力阿牛按律杖责三十大板,关押三个月后服劳役三年,罚银一百两。
她看完卷宗,目光落到公堂上的力阿牛身上,沉声开口,“定安三十九年二月十二,你在何处,可有人作证。”
“草民……草民当时在山上砍柴,同行的有隔壁家的狗蛋儿,还有他妹妹。”力阿牛愤然开口,“草民没见过那耕牛,更没偷盗。”
“卷宗上说,你当日进过陈老八家,那会是卯时,有四个人作证。”林青槐从卷宗里已看出问题来,故意不提,“你要如何解释。”
“草民可对天发誓,那日没进过陈老八家更没去他家的牛棚。”力阿牛激动得身上的铁链子直响,“他看上我家娘子,几次言语调戏被我给打了一回,故意报复我,县丞袁大人是他远房表舅。”
“带县丞袁文是上来,传陈老八上堂。”林青槐拿起公案上的令牌,用力丢到地上。
几个官差对视了下,捡起令牌飞快往外跑,衣裳都来不及整理。
林青槐又看了一会卷宗,袁文是带到。
她放下卷宗,负手走到袁文是跟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力阿牛状告你纵容亲戚诬告良民,可有这回事。”
袁文是偏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力阿牛,咬牙否认,“没有这回事,这贱民分明是在诬陷下官。”
“当真没有还是你在狡辩,”林青槐面上浮起一丝浅笑,“好好说。”
她得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
袁文是怔怔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的说:“确实是下官纵容表外甥诬告,那耕牛被我们卖到隔壁的县,得银一百两平分了。”
正月末,蛮夷举兵攻打大梁,耕牛价格疯涨。
原本五两银子就能买的耕牛,涨到一百多两银子还买不到,正好表外甥看上了力阿牛的娘子,于是他们便联手做局卖了耕牛。
卖掉耕牛后,主簿分得银子五两,十个官差得银五两,典史和教谕各得二两,胥吏六人一人一两。
袁文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薛明志的后背一下子被汗水打湿,典史和教谕也险些站不住。
公堂外的百姓群情激愤,一个个瞪红了双眼,又不敢真的闯进公堂打人。
“你的表外甥真看上他家的娘子?”林青槐又问。
“是,我们计划好先关他一阵子,再将他们家豆腐铺子卖了,逼那小娘子给我外甥当妾。”袁文是做梦一般,问什么答什么。
“《大梁刑统·户婚律·妾》第三十二条,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陈老八今年不过三十,便已纳了两位妾室,按律当放妾出府,各赔偿银子三十两。”林青槐的嗓音有点沉,“豆腐铺子如何拿到的。”
袁文是的脑袋埋下去,“我们骗她能将力阿牛赎出去。”
林青槐闭了闭眼,示意冬至去把薛明志写好的供词拿过来,“你所说的一切属实,没有作假?”
“句句属实,下官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愿接受惩罚。”袁文是弱弱出声。
“那就在供词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林青槐递了个眼色给冬至,负着手往回走。
案子已经明了,等陈老八到了再审一次,便可抓人放人。
撩开袍子坐下,林青槐抬起头,见公堂外的百姓都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暗暗叹气。
这样的官员,便是没有战火,百姓的日子也会过得很苦。
出神的空档,陈老八被带了进来。
他看到公案后的林青槐,先是一喜,发现袁文是的手脚都套着枷锁,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草民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何故传召草民。”
“也没什么大事。”林青槐再次站起来,踱步到他跟前,嗓音柔柔的笑了,“方才你这表舅说了些有趣的事,和这位叫力阿牛的苦主有关,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陈老八一听,双腿止不住发颤,“不想。”
“那你跟我说下,你认识他吗。”林青槐指着地上的力阿牛,笑道,“看着本官的眼睛说。”
陈老八眨了下眼。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垂涎力阿牛家的娘子,于是做局诬陷力阿牛盗走自家耕牛,骗走豆腐铺的事,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最先跟林青槐说话的幼童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是天上来的仙女吧!
这些官老爷平日里凶神恶煞,到了她跟前都得乖乖说实话。
“来人,将袁文是、陈老八关进大牢。”林青槐拿起惊堂木往公案上拍,面容冷肃,“薛明志与典史、教谕,今夜不得离开县衙,三日后升堂定罪。”
官差立刻上前,将县丞和陈老八都押下去,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县令简直邪门。
也没做什么县丞便认了罪,还将其他跟案子有关的人给拱了出来。
公堂外的百姓愣在当场,半晌没回过神。
“当家的,你没事了!”女人的哭声骤然传来,一道身影冲进公堂,对着林青槐扑通跪下,“谢谢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夫妇做主。”
力阿牛懵了下,也跟着磕头,“谢青天大老爷给草民做主!”
公堂外响起掌声,紧跟着有人跪了下来,“请县令大人为我等做主!”
林青槐闭了闭眼,徐徐站起身来,“都起来吧。陈老八和袁文是诬告力阿牛证据确凿,按律,力阿牛当堂释放。”
谷雨拿着钥匙过去,解开力阿牛身上的枷锁。
“三日后本官正式应卯。”林青槐拱手行礼,“请回吧,凡是之前被冤枉的,三日后都可来击鼓鸣冤。”
“谢县令大人为我等做主。”百姓再次磕头。
林青槐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目送他们离开。
百姓走后,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公堂上掌了灯,薛明志和典史、教谕站在一处,汗水泉涌似的往下淌。
林青槐不说话,坐在公案后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许久,押着袁文是和陈老八去大牢的官差回来,迟疑开口,“大人,我等是不是可以先回去?”
“回去吧。”林青槐看了眼薛明志,觉得差不多,起身离开公堂。
自己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几日到达桐固县,尚未举行就任仪式,没接印,因而还不算是桐固县的县令。
换上官服过来,只是为了行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