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桂只把伞往春春那边倾斜,回道:“你只看到他们,难道我们不是一样走在雪花中的么?”
春春听了,只侧身看向小桂,见他亦向自己看来,忽地,她觉得自己心中像亮起了一盏明晃晃的灯。
“你看你,鼻涕都冻出来了,回头出门时衣裳多穿一件罢。”她道。
这时,刘绮瑶转回头,正看到春春和小桂在伞下对望,李都匀随着她亦回头望了望,她本欲催促春春他们走快些,然此情此景,他们不约而同地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有人漫天飞雪中相共举伞,大约便是爱情的面目之一。
刘绮瑶想起今日的种种,又看看身边的李都匀,此时此刻,她感到幸福得想要叹息,只希望着回家的路再长一些。
“娘子,你偷偷地笑什么?”
“风雪回家路有三郎,好像一点都不冷。”
“傻子,下雪的时候本来就不冷。”
“我还以为是三郎在身边的缘故呢。”刘绮瑶想,装傻充愣就装到底好了。
李都匀听了,只掀起自己的披风,把刘绮瑶拉进自己的怀中。
……
因是初雪,那一晚他们一家人吃的是涮锅,新鲜的汤料,美味的菜肴,一切都热气腾腾的,好不温暖,只见每个人都吃得满面通红,仿佛醉了酒一般。
膳后回到屋里,刘绮瑶只觉得心中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忽想起那本应是白天就喝的热酒,因而小声念道:“三郎,这雪夜里,能饮一杯无?”
“来!”李都匀爽快地应了。
于是刘绮瑶吩咐春春去准备。一会儿之后,两个小丫鬟跟着春春,将烧得通红的小火炉和温酒壶、酒瓶、杯子和坚果一同送来。
刘绮瑶道:“天冷,你们且回去歇着罢,今晚再无事了。”
春春回道:“洗脸的热水已盖在木桶里,炭火亦已加够了一夜的,我们先退下了。”说完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去。
见春春退出去时关了门,李都匀起身,将门两旁的窗牖各打开了一些,回来后便开始温酒。“竟是荔枝酒!哪来的?”他语气中满是欣喜。
“这是我们北上的时候,我特地带的,应所剩不多了。”刘绮瑶回答。
“所有的果酒中,我最爱在丈人家喝过的荔枝酒。”
“是啦,这便是我家酿的。”
“娘子,你竟背着我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甚么叫作我背着你藏着?当初我娘说北上之后回家便难了,便为了准备的这些,你竟全不看一眼,不问是什么也便罢了,现今还来怪我不知你。”
“娘子、娘子,李某知错了!今夜我们且一醉方休罢。”
他打躬作揖的模样惹得刘绮瑶噗嗤一笑,道:“这荔枝酒怎么可能会醉人,从未听说过的。”
李都匀把温酒壶放到火炉上,待壶里的水开始冒出热气,他便将酒瓶放到壶里。
刘绮瑶在一旁将酒杯摆开。
烛火照耀着他二人,屋里暖洋洋的,屋外的雪仍然静静地下着。
不一会儿,估摸着酒已煮热,李都匀便将壶从火炉山提出来,然后从壶里取出酒瓶,接着用帕子将酒瓶擦干,方才斟了酒。
热过的荔枝酒芳香四溢,那甜甜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娘子,请!”李都匀举起酒杯。
“三郎,请!”刘绮瑶亦举起酒杯。
二人频频举杯,又说着一些这段日子以来的趣事,都只觉得这雪夜一片静好,不觉间一瓶荔枝酒全被喝光了。
这时候街上传来进入三更的梆声,那梆夫唱着:“雪花乱纷纷,天已到三更。劝君莫贪杯,快把家儿归。天寒地冻夜,被窝是最暖。雪花乱纷纷,天已到三更。劝君莫贪玩,快把家儿归。天寒地冻夜,亲人是最暖。……”
二人听那梆夫的歌声远了,李都匀忽然打了一个酒嗝。
“三郎,好粗鲁!”刘绮瑶皱眉道。
“娘子,我们洗洗到最温暖的地方去罢。”李都匀装作没听到刘绮瑶的嫌弃。
于是二人起身洗漱。睡前,李都匀打开房门,一阵冷风压进屋,吹得李都匀一阵哆嗦,他连忙躲到门后,道:“娘子,外面全白了。”
刘绮瑶从镜前连忙起身,小跑向门口,果真,地上的雪将夜照成黯淡白。
两人静看了一会儿,便关上门,手牵手地去了卧室。
这样冷冷的夜,与心爱的人相拥而眠,天寒地冻确是无可乘之机的。
隔天雪依旧没停,李都匀因年画还未画好,仍旧去了画院。刘绮瑶无事可做,便带着春春和夏夏用雪照着自己和李都匀的模样堆塑了两个雪人,夜晚李都匀回来,看到提着灯笼的两个雪人,不自觉地笑了。
及至进了屋,他才知道刘绮瑶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李都匀摸了摸她的额,只觉得滚烫如火,刘绮瑶迷迷糊糊直喊冷。
那时候春春已煎好药端来,李都匀只急得问:“怎么会烧成这样?”
“今日午后姑娘玩了一个多时辰的雪,晚膳时直喊冷,后来、后来就病了。”春春小声答道。
“那是什么药?”
“是郎中开的桂枝汤。”
“拿来给我罢。”李都匀道。
接过药,李都匀轻轻搅一会儿,试了下药已温了,便将刘绮瑶扶坐起。
刘绮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见是李都匀,只说道:“三郎,我好冷!”
“把药喝了,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的。”李都匀说着,听她那无力的声音,只觉得一阵心疼,后服侍她将药喝下,又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将碗交给春春,“快去,再加个火炉罢。”
春春答了是,去准备了。
及至第二天,因夜里发过汗,刘绮瑶才觉得有了一些力气。
刘绮瑶希望李都匀待在自己身边,然她知道元旦将近,那些年画耽搁不得,只道:“三郎,你忙去罢,我自有春春她们服侍,再服一两次药就没事了。”
李都匀见她面色苍白,想着便是去了画院,亦无法安心作画,便道:“今日我就在书房画便好。”因而让小桂到画院中告了假。
早膳用了粥,然后又服了一剂桂枝汤,午后刘绮瑶面色已经回复红润,正应了病去一身轻,彼时她出门才发现那两个雪人化得只剩半个身子,原本她还想着李都匀回来要向他炫耀一番,怎料却是这样的结果。
又隔了一天,天晴起来,融雪中的日光全然没有温度,冰冷异常。
这一日李都匀到画院去了。刘绮瑶在院子里走动,那时雪将融尽,她只觉得雪和雨不同,下雨时天地间狼狈,而雨后世界则是洁净的;而下雪却刚好反过来,飘雪时分目之所及凄美无比,融雪时却到处都是狼狈的、邋遢的。
她想,大约是这洁白的雪遭人践踏的缘故,而那雨水人是踩踏不到的,会渗进土地中去,雪却没那么快消逝。
“春春,午后我们去笑春风罢。”刘绮瑶道。
春春听到,连连摇头道:“姑娘风寒初愈,不易操劳的,那笑春风自由孟大哥打理,姑娘亦不用亲力亲为。”
然刘绮瑶心意已决。
第71章
此前,皇宫中天下朝临安活动结束之后,那些画作,皇帝挑了一些自己留下来赏给宫中的人,其余的分别赏给了众臣。
因淳熙帝看李都匀的那一幅《天街夜色》时想起与他爱妃初遇的夜晚,那时他们亦是年纪轻轻,且初遇恰亦在上元之夜,如今他与那妃子已阴阳两隔,因念起往日种种,他便特意嘱咐侍从将那《天街夜色》挂到书房。
淳熙帝因膝下无长成之女,他乃收了一个堂兄家的女儿做养女,后在她及笄之年封其为明月公主。因明月公主是他已离世爱妃的姐姐所生,且她的身量与他的故人颇为相像,且她性格温婉、平和,故而对她很是宠爱,闲时每唤她入宫陪他下棋聊天,或者写字时令她为自己研墨。
明月公主名唤赵悯,是赵忱的同胞妹妹,他兄妹二人是时常在宫中走动的。
淳熙帝得了那画没过多久,便是赵悯的生辰,那一日她拜过自己爹娘,特意进宫看望淳熙帝,因觐见的地方是在书房,明月公主恰巧见到了《天街夜色》。
那时淳熙帝刚刚阁下笔,他写下的字墨迹犹未全干,一抬头只见明月公主静静地望着画中的男女,她的侧影又令他再次想起他的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