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坐在浴桶里,铁棍尖锐的顶端穿过死者身体,刺入死者身后的浴桶内壁,内壁开裂形成裂痕。
而死者右手边的裂痕从何而来?
“这个裂痕……”
两处裂痕看起来很相似,难道另一道裂痕也是铁棍刺入形成的吗?
如果是的话,凶手为何要刺入两次,难道是第一次刺入时死者躲闪导致凶手刺偏,才在浴桶上留下这道裂痕?
“不对……”吴枕云摇摇头,抬眼环顾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却没有任何头绪。
离开孙府时,天色已晚,月倚树梢。
吴枕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大理寺走去,低着头似在想些什么,眉间紧蹙,樱唇紧抿,溶溶月色落在她肩上,曳了一地冷白清辉。
长街上,她的身影单薄而寂寥。
“吴少卿,你怎么又不回家啊?”大理寺司直杨文诗远远见着她,快步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肩,道:“你才从外地查案回来,该回家休息休息的。”
“你现在才知道我是刚从外地查案回来需要休息啊?”吴枕云轻笑摇头,啧声道:“也不知道是谁让杨大哥把我拉到案发现场的,还带刀去吓唬我!”
杨文诗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卑职也是生怕吴少卿错过重要物证嘛!”
“有劳有劳,多谢杨司直如此替我着想。”走到大理寺门前时,吴枕云停下来,道:“我要回大理寺将物证整理出来,你先回去吧。”
杨文诗轻叹一声,道:“你若不想回你家,可以往我家去嘛,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吴枕云摇摇头,道:“时夜已深,我怎好到你府上叨扰?”
“既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熬得太晚,身体要紧。”
杨文诗是吴枕云的同窗,深知吴枕云是个劝不动的人,只能随她去了,看着她走进大理寺后,转身跟着阿兄杨武郎回家去了。
冬宵寒冷永长,还是留给睡不着的人细炖慢熬吧。
第3章 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秋先生?”
吴枕云回到大理寺,路过大理寺卿的签押房时,发现里头亮着微弱的烛光,进到里头一看,大理寺卿秋竹君又喝得烂醉,伏在书案上昏睡过去,书案上的文书卷宗洒落一地。
案上烛灯将熄,长长的灰白烛芯弯若秋先生紧蹙的柳叶细眉。
挑了灯芯后,吴枕云绕到签押房后边替秋竹君抱来一块鹅绒毯,披在她肩上,轻拍她的肩低声道:“秋先生,冬夜里凉,你该到后头暖暖,学生给你烧了炭。”
秋竹君是她的授业恩师,此次能回盛都任大理寺少卿,也是因为有秋先生在朝中替她奔波周旋,即使师生阔别多年,这份恩情吴枕云是断不会忘的。
她给秋先生烧了一盆炭,扶着醉沉沉的秋先生到签押房后边的竹榻上躺着,盖了一层鹅绒毯,再叠上一块薄被,最后压上一件瓦灰色的通氅,方安心离开。
去时,秋先生还很爱谈天说笑,回时,秋先生便已这副成日买醉的模样,其中前因后果她也难再追寻,只能接受和习惯这样的秋先生。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以前朗声唱诵诗词,不过是挂在嘴边反复念几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再念起,喉底竟怎么也出不了声,唯长长一句叹息。
吴枕云倚在签押房外廊下栏杆处,凭栏邀月对望,她望着月,月却西沉,不受邀约,孤高得很。
临近冬至,夜越发冷寒,需添绒氅,铺加褥垫,遇着冬夜,她现在能想到的不过就是添衣加餐这点世俗小事,旁的什么……
“盛都哪里冒出个赵知府?”杨文诗嗤笑她道:“看你这话问的,盛都一直有一位赵知府,哪里是冒出来的?天章阁待制赵墨权知盛都府事,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只因你才回盛都又赶到外地查案,一时难碰得见他,下次再见他,你可得与他作揖行礼的。”
是啊,冒出来的是大理寺少卿吴枕云,不是盛都知府赵墨。
下次再见到他……作什么揖,先跑为上。
虽说见他就跑未免有些自作多情,时隔多年,赵墨未必记得清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可万一呢?
赵墨不是个好惹的主,又十分地记仇,报复心极重,自己能回盛都已是万幸,断断不可再节外生枝,辜负了秋先生的一番苦心苦意。
“郑大勇与孙浩两人鞋底泥沙有几处是干的,有几处是湿的……而十一月初八这日落雪,其他人进入浴室,鞋底的泥沙都是湿润的。”吴枕云在书灯下托着腮,皱着眉头认真揣摩着:“郑大勇与孙浩这两人在众人发现死者之前曾进入过浴室,这两人却说没进去过,明显是撒了谎的。”
那年那天,赵墨和她说:“吴枕云,七日后是你我的婚期,你莫要忘了,起早起迟,都劳烦你起来一趟与我完婚。”
“这两人为何要进浴室呢?他们进浴室的时候死者是否已经遇害?”
那天他还说:“吴枕云,这是约指玉环,你想戴在哪个指头上便戴在哪个指头上,只要戴上就好,千万不要弄丢了。”
“这两人既已进过浴室,那又是谁将浴室门反锁起来的,如何反锁的?”
他握着她的小手,摩挲着她手背,说:“吴枕云,成婚用的冠帔、花粉过两日我会着人送来,你若着急,我现在便回家取来给你试。”
“这两人到底知不知道对方进过浴室?”
他最后半警告半恳求说:“吴枕云,你若后悔了就和我说,不要逃婚知道吗?”
“我当初为什么要逃婚……艹!”
吴枕云恼怒得忍不住抬手拍桌,并指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清醒。
过往的回忆如清泉般涌出来,又如丝丝红线将她缠缚,无论她现在在想什么,脑中总会跳出赵墨的脸和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挑得她原本就脆弱不安的心更加稀碎。
她为什么要逃婚呢?
与其说是逃婚不如说是逃离她过去的生活。
五年前是永宁十三年,淳于明一纸血书状告恩科进士吴枕云暗害其母使其母身亡,还欲图杀害他,打断了他一条腿。
这样的状书递至皇案上,朝中众说纷纭,小声议论吴枕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心肠,不仁不孝之徒,枉为恩科进士,按律应当剥夺其进士身份,永不录用。
不仁不孝……淳于明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打断了父亲的一条腿确实算作是不孝。
吴枕云承认她打断了淳于明的一条腿,至于暗害其母,淳于明的母亲就是吴枕云的祖母,祖母病重,无需她暗害也没几天可活,她不屑于对老人家动手。
当时吴枕云就是这么与女帝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坦坦荡荡,没有隐瞒。
而后,这位恩科进士便被女帝贬至西疆,五年方归,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去西疆时,吴枕云心中其实是松快的,一棍子下去,终于断了她与淳于明之间的所有联系。
此后,吴枕云没有父亲。
她为什么非得在快要与赵墨成婚时打断淳于明的腿?
这就得问淳于明了,为什么他要在那一晚暴打她的母亲和弟弟……不对,应该问他为什么要在每一晚都暴打她的母亲和弟弟?仅仅因为他酗酒输钱,冲动暴怒吗?仅仅因为母亲和弟弟不知反抗,不敢反抗吗?仅仅因为他是她母亲的丈夫,她弟弟的父亲吗?
可笑至极。
吴枕云用五年换来与淳于明的彻底断绝,她认为很值得。
可是……赵墨……赵墨……赵墨……
一提起这个名字吴枕云就头痛欲裂,恨不得给自己一闷棍让自己忘了他,省得自己日日负疚,良心不安。
那不如就……假装……忘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她记得。万一被赵墨拆穿了岂不是很惨?不不不,那只是万一的事,她不至于这么倒霉。
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吴枕云暗暗咬一咬牙,下定决心……
“砰”
糊了薄薄一层轻纱的签押房门被人撞开,深陷于过往的吴枕云警醒的猛一抬头,只见一人如玉山倾颓般倒在了门边。
不用走近细看,吴枕云便知晓那人是谁——赵墨。
她起身走至签押房门口,低眼看着歪靠在门框上的赵墨,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她皱了皱眉,缓缓半蹲下来,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决定开口问道:“请问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缘何夜闯大理寺?你现在能否听得到在下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