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她从小就想当画家,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第一次个人画展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曾经为这场画展紧张焦虑得寝食难安。
而现在,如果不是回忆桑泱会和谁打电话顺带想起来,她大概根本记不起画展的事。
柏舟怔了一下,却只是意外,而没有别的感受,毕竟最重要的是桑泱,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
她记得画展上人很多,还有许多来捧场的同行,她那天忙得几乎没有片刻清闲,身边一直围着人。如果今天也按照原来的轨迹去画展,她肯定会顾不上桑泱。
柏舟去卧室拿了自己的手机,给画展策划人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不过去了。”
策划人大惊失色:“这可不行,我们宣传里的重要一项就是你会亲自到场,许多参观者都是你的忠实粉丝,正是冲着能见到你本人来的,你不来,那不就是虚假广告了吗?”
柏舟垂下眼眸,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镇定地说:“我们有应急方案,你就照方案做吧。”
策划人头都大了,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柏老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柏舟怔了一下。
策划人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的语气,还有说的话,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要是平时即便不来,你多半会客客气气地说,应该还会道歉吧。而不是现在这样,完全是决策通知的口吻。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离开幕还有几个小时,我可以帮忙一起解决,你不来真的不行。”
柏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确定不来。”就挂了电话。
没把策划人那句奇怪放在心上,本来就没有人能一成不变,三年后的她和三年前的不一样,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柏舟刷牙洗脸,出去时,桑泱正坐在餐桌前等她,豌豆趴在餐桌底下,尾巴悠闲地一晃一晃,显得时光格外幽静。
柏舟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桑泱看到她,眼睛里也漫上柔和的光。
她们一起吃早饭。
鸡汁泡饭冒着热气,得吹一吹才能入口,吞进胃里,暖意便从胃蔓延开来,整个人都格外熨帖。
柏舟像是很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还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架势。
“慢点,别着急。”桑泱在边上说道。
柏舟咽下一口,才乖乖地说:“好。”
速度是慢下来了,可她急切的样子,还是像饿坏了似的。
桑泱没办法,起身去拿了个空碗,盛出一碗来散散热气,等柏舟手里那碗空了,就可以接着吃这碗。
不过虽然柏舟很怀念鸡汁泡饭的味道,但胃容量并没有凭空变大,手里那碗空了时,就已经饱了。
等她放下勺子,桑泱才站起身,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先去换衣服,我来洗碗,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出发。”
画展开幕式在十点,时间还很充裕。
“我们不去画展。”柏舟平静道。
桑泱露出意外的神色,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了下来,有几分错愕地看向柏舟,重复她的话:“不去画展?”
“嗯。”柏舟点点头,“我已经和策划人说过了,那边会安排得很好的。”
她眼中有些忐忑,她可以随意地应付策划人,但要对桑泱说谎,她总有几分紧张。
桑泱放下碗筷,抽了张擦了擦被碗口沾湿的手指,坐到柏舟身边:“怎么了?你准备了这么久,不是一直都很期待吗?怎么突然就说不去了。”
柏舟刚刚就找过理由的,可是现在说出来却一点也不流利:“我怕我表现不好,我不擅长和陌生人交流,画展上肯定都是陌生人,不如就不去了。”
她说完,就悄悄看了眼桑泱,想知道她有没有相信。
“发生了什么事?”桑泱的声音就在耳边,柏舟看到她微微皱着眉。
她没有相信。柏舟心一紧,随即又松懈下来。
当然不信啊,连只合作了一段时间,见过几次面的策划人都能看出她的反常,桑泱怎么会听不出她声音里的心虚。
柏舟莫名地感到一阵酸楚,她不想说谎了,可她也说不了实话,于是只好半真半假地恳求:“我不想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那个噩梦真的很可怕,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让我一直能看到你。”
这个要求提得太荒唐,明明是职业生涯里里程碑式的大事,她说不去就不去了,理由居然只是一个梦。
桑泱的神色很凝重,过了会儿,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猜测,几分轻柔:“梦是关于我的,对吗?”
第7章
她知道了!
柏舟大惊,脊背上仿佛猫炸毛一般,炸起了一身汗毛,她惊恐地看着桑泱。
房间里蓦地一静,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阵令人不安的窒息。
直到过了几秒。
柏舟因惊恐而停止转动的大脑才像生了锈一般迟缓地动了一下,她醒过神来。
她用那个“噩梦”来指代那三年,但桑泱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所说的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桑泱口中的梦就只是梦。
柏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关于你的,所以我今天不去了好不好?”
她的一系列反应都落在了桑泱的眼中。
桑泱微微地低头,垂下了眼帘,柏舟看不到她的神色,有些心慌。
但过了会儿,桑泱便抬起了头,神色平静地说:“小舟,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柏舟当然知道这个理由不充分,不仅不充分,大概是荒唐到光是说出来都让人感到惊愕。
可是她短时间内也找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画展有多重要,就不用我说了。”桑泱的语气认真了起来,“你辛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画展能顺利举办,单单只是因为一个梦……”
她说到梦这个字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太随便了。我陪你去,你想一直能看到我,那我保证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行吗?”
柏舟摇了摇头,她知道画展有多忙,媒体会要求单独采访,许许多多的粉丝会挤在她身边要签名,同行也会热情地和她说话。
那种情形,哪怕她全程牵着桑泱的手都可能被冲散。
柏舟不想冒这个险,哪怕有一丝危险的可能,她都不敢试。
“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我明天再去,画展开三天,明天去也一样的。”柏舟坚持道。
画展开三天没错,但是开幕仪式,媒体的采访,重要的宣传这些要紧的流程都集中在第一天,明天就来不及了。
这个道理,桑泱知道,柏舟当然更清楚,但是她打定了主意,宁可说这样错漏百出的借口,也不想松口去画展。
她们僵持着,最后,桑泱让了步。
“我先把碗洗了。”
她起身继续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端去了厨房。
她退让了,柏舟却并不觉得轻松,她坐在餐桌前,感到很沉重。
她以为会很简单的,避开那辆公交车,避开那个车祸地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结果单单不去画展就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桑泱一定生气了。
都怪她没有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柏舟自责地想。
从睁眼到现在,才不过一个小时,她光是接受时光倒流这件事都用了不少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一个缺席画展的理由,实在太仓促了。
可是柏舟也明白,即便给她充裕的时间,她也未必想得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毕竟画展这么重要,放在三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缺席画展的开幕式,她恐怕怎么都不会相信。
而现在,她不仅不想去,甚至还很排斥,因为如果没有这场画展,桑泱也许就不会出车祸了。
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与碗碰撞的清响。
柏舟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桑泱站在洗碗池前,背对着这边。
柏舟走了过去,她很想抱抱桑泱,放在从前,她大概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抱住桑泱,可是现在,可能是刚刚才和桑泱有一段很不愉快的对话,又或许是她们有三年的时差,柏舟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