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一愣,桑泱从她的肩上起来,抱紧她的双臂也松开了,她退开了些,她们中间涌入了空气。
柏舟看到桑泱通红的眼睛,她脸上有浓重的泪痕,可她的唇角却翘着,眼中也戴上了笑意,注视着她。
柏舟被弄糊涂了,难道不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吗?
她正要开口,闹铃声突兀地响起。柏舟连忙转身,伸手从床头捞过手机关掉声音。
是早上起床的闹钟。
“今天是几号?”桑泱问道。
她的桑泱有些微嘶哑。
“11月29号。”柏舟回答,她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懂为什么桑泱连日期都记不得了,今天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她们这几天几乎都是掰着指头过的,就为了等今天。
“今天画展开幕啊,你忘记了吗?”柏舟越发地疑惑,明明昨晚睡前还讲了的。
画展。
是2017年的11月29日。
她回到了这一天,和小舟上次回去的日期是一样的。
所以那幅画是固定的穿越回这一天吗?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她没发现的干扰因素?
桑泱还无法肯定,她平静了激动的心绪,对柏舟说:“你先去洗漱,过会儿,我有事告诉你。”
柏舟一脸茫然,问:“不能现在说吗?”
桑泱一想,觉得也行,便掀开被子下了地,她走出两步,发现柏舟还愣在原地,一撮头发被睡得支棱了出来了,呆模呆样的。
“过来啊。”桑泱说道。
柏舟立即“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跑到她身边。
这显然是没有经历过那三年离别的小舟,她没有经历过失去桑泱的锥心痛苦,没有尝过日复一日的想念,没有在许多个清晨带着豌豆徒步到墓园,在桑泱的墓碑前或是静默或是讲着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话。
她要更简单更开朗也更无忧无虑,跟在桑泱身边,同她一起走下楼,口中嘟哝着:“什么事啊?你今天好奇怪,你一定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会很担心……”
桑泱停了下来,柏舟看了眼面前的门,更加疑惑了:“画室?画室怎么了吗?”
桑泱先给她做了预警:“我等等要告诉你一件非常离奇,非常背离我们常识认知的事情,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神色郑重 ,柏舟也跟着严肃起来,但只持续了不足两秒钟,她便破功笑了出来:“你尽管说,我接受能力很强的。”说着话还伸手擦了擦桑泱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她显然还没意识到桑泱口中离奇,究竟有多离奇。
桑泱没再说话,她握住柏舟的手,垂下到身侧,柏舟对上她的眼神,笑意下意识地收敛了,桑泱的目光太认真了,她向来是舒缓的,温柔的,从容的,很少这样郑重而肃然。
她正想再追问一句,桑泱便推开了画室的门。
柏舟的话没说出来,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昨夜刚使用过这里,画材还摊得到处都是,没来及收拾。
桑泱的态度让柏舟莫名地提心吊胆,这个几乎天天都要待上好久的地方仿佛都染上了一层古怪的色彩,柏舟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反常的。
桑泱松开了她的手,走过去,将桌上那幅扑着放的画拿了起来。
柏舟正走到她身边,她愣住了,下意识地将画从桑泱手中接了过来。
桑泱没有开口,微微地侧过身,正对着柏舟。
柏舟盯着画看了一会儿,万般确定地说:“这幅画应该在展窗里。”
展品她和策划都确认过好多次,展窗布置也确定过许多回,这画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打电话问问,应该有人在展馆了。”她一边说,一边想要上楼拿手机,她语气里已经有些慌了。
如果没有刚才桑泱的反常,她多半只会觉得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但现在,她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惊恐。
她刚要转身,就被桑泱握住了手腕,桑泱的手冰冷的,使得柏舟打了个冷战。
“拆开它。”桑泱说道,“拆开画框。”
柏舟没有挣扎,也没有问更多的问题,七年的默契让她顺从地拆开了画框,取出里边的画时,她看到画的背后有字。
只扫了一眼 ,没看具体内容,便判断出,这是她的字迹。
她从来没有在画的背后写字的习惯,这幅画从画完后不久就收了起来,后来,在她学习了怎么保存画作的知识后又做了细致的处理,收进了密缝的纸箱里,直到筹备画展,才重见天日。
她根本没在上面写过字。
惊恐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她整颗心,她望向桑泱。
桑泱始终正色的目光却在这时柔和了下来,连语气也跟着放缓:“小舟。”她停顿片刻,才说,“你先看看这篇话。”
柏舟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反常性,她低头看了起来。
桑泱站在她身边,望着她紧绷的侧脸。
她能理解,小舟在第一次时光回溯后选择隐瞒。
保护对方,早已是她们的一种本能,何况,对于第一次时光回溯的小舟来说,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不让她上那辆公交车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事,没必要将那些可怕而又悲痛的事告诉她,让她也跟着沉重跟着陷入痛苦。
桑泱几乎能一丝不差地还原柏舟那时的想法,还原出她挣扎之后,决定不再提,因为在那时的柏舟心里,她们获得了新生。
失而复得的感觉有多好呢,就像是心在失去了任何感受力后突然的复苏了,能闻到花的香味,能收获展望未来的勇气,人生不再是仓促的,悲苦的,麻木的,黑暗的,它又重新变得五彩缤纷,变得阳光灿烂,变得开阔宽广,像是充满了糖果的甜。
这些感觉,在刚刚睁开眼睛看到柏舟的瞬间,桑泱全部体悟了。
她明白了对于那时的柏舟而言,过去那三年已经不值一提,她不愿意让那三年的阴影蔓延到她们未来的时光里。
柏舟的神色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惊恐。
桑泱想,如果第一次时光回溯的是她,她多半也会选择隐瞒,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这不是她不上那辆公交车就能解决的事,她甚至不敢确定,阻止了那场车祸,是否就能彻底了解。
她们必须一起去面对。
“姐姐……”柏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捏着画,抬头看向她,目光晦涩,“我没有写过这些,还有三年是什么意思,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幅画是一把钥匙让我回到三年前是怎么意思?里面提到的‘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
她一下子把疑惑全部倒了出来,桑泱等说完,才替她解答。
“在原本的时空里……”
柏舟听到这几个字,便绷紧了神色,她已经意识到刚刚在门外,桑泱给她建设的那句“离奇的事”有多离奇了。
桑泱也特意将语速放缓了,留意着柏舟的神色,以便在她听不懂的地方给她解释。
“我在今晚会乘坐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会在一个路口发生连环车祸,车上的人全部死亡,包括我。”
柏舟颤了一下,她连忙握住她的手,桑泱感觉到柏舟的手抖得厉害。
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已经给她刚刚所有的问题都解释了,三年是什么意思,剩下她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画为什么是钥匙,“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都解答明白了。
柏舟飞快端详了桑泱一番,是在确定那场车祸有没有给她留下后遗症。
这个人有多信任她呢,她讲了一件离奇得像是一个纯粹捏造出来恶作剧的事,她没有任何怀疑,她只担心她遭受过的伤害。
桑泱突然间不那么害怕了,不管怎么样,有小舟在身边的话,她一点也不怕了。
“我没事,回溯时光的时候不会带上伤口。”她安抚地望着柏舟,然后给她看手指,“这里本来被钉子戳了个口子的,你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柏舟把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才抿了抿唇,望着桑泱,问:“然后呢?”
桑泱便接着往下说:“这些都是我推测出来的,因为你通过这幅画从三年后回到今天,没有将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告诉我,你让我不要去上班,你也没去画展,你大概是想看着我,我们一起把晚上那个‘死亡时间点’捱过去。”
“那我们捱过去了吗?”柏舟问道,她聚精会神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