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22)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桩桩件件,主事的官员名簿、贪赃情况、是否与李姓诸王勾结、对应案件的审案过程,在三司会审之余,都要详细记录在鸾仪卫档案中,每日上报给太后参详。

刻着金鹏鸟的鱼符逐渐成了神都中人人避之而不及的瘟神象征。金鹏鸟所到之处,如同太后懿旨。圣人早已还政于太后,自己高居上阳宫,不知是生是死。渐渐地,天下只知有武太后,而不知有皇帝。

垂拱四年,武太后则天临朝称制。正月十一日,毁洛阳乾元殿,于其地建明堂,以僧薛怀义充使督造,役民夫数万人;四月十一日,杀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六月,唐诸王起兵反武;九月,越王贞父子兵败被杀,则天以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处置贞在州党羽;辛亥,明堂成;

永昌元年九月十五日,则天赐宰相魏玄同死于家;十月九日,酷吏周兴等诬黑齿常之谋反,常之下狱,被缢死。

次年九月九日,武则天宣布改唐为周,改元天授,不久称帝,加尊号曰则天圣神皇帝,大赦天下。

同年,杀南安郡王颍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贤二子,唐宗室诸王子孙将殆尽,幼弱者配流岭南,诛其亲党数百家;

大唐神都九月,秋菊烈烈,满城尽带黄金甲。女皇登基,下令三日后大飨群臣于万象神宫,赐金玉珠宝,不可胜数。

天授元年九月十四日,万象神宫大宴前夜,陈默刚刚结束任务,正策马从长安万年县连夜赶回洛阳。

鸾仪卫五年,将陈默这块废铁淬成了一把趁手的好刀。虽然闲的时候还是喜欢讲烂话,喝酒,逛大街,可见了太多生死无常,连冷笑话都不常讲了,陈默变得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沉默了许多。

“山”组里最能闹腾的黑齿俊因其父、屡克突厥与吐蕃的大唐名将黑齿常之在前年被含冤下狱,自缢而死之后,便不再出现。听闫知礼说,他已经半疯,被远方亲戚收留在宅中,日日痛饮无度,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家父,他要带家父回百济。

陈默向闫知礼要了住址,偶尔去看望他。每次都能遇见“风”组那个名唤唐无音的小丫头。平日里她和黑齿俊常从卫府院里打到院外,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她却像变了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端着安神的汤药一点一点喂他。

槿花从树上落下,铺了一地雪白。这种花朝开暮谢,那日陈默去卫府中报道时,院里栽的也是槿花树。

某天陈默去时,他是清醒的,靠在榻上,背对着院门仰头看天,搭着无音的手打节拍,口中哼起长诗。

“唐家旧国尽荒芜,汉室诸陵空白草。

蜉蝣世界实足悲,槿花性命莫迟迟。

……

悠悠忧家复忧国, 耗尽三田元宅火。

咫尺玄关若要开,凭君自解黄金锁。”[注:《赠刘方处士》,作者吕岩,即吕洞宾。此处cite时间有错乱,为应景放在这里。]

陈默站在他身后,一曲唱罢,黑齿俊没有回头,只是问他,元真君,你我此生奔波辛苦,是为何人做嫁衣?

陈默不答。他心里憋闷,想大吼,想痛哭,想骑马奔逃,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他无论逃向何处,都有熊熊烈火。

九月十四日夜,他从长安驰回神都,自定鼎门一路疾驰,肩上的伤口还汩汩流着血,因失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手心渐渐冰凉。他想就地倒下睡一觉,再不醒来。

黑齿俊的那句话最近时刻在他耳边回荡:你我此生奔波辛苦,是为何人做嫁衣?

不知不觉中,他将马停在了明义坊内,天香院旁边的柴门旁。五年里他曾无数次地路过,无数次幻想过敲开那扇门,哪怕不说话,就看一眼她的眼睛,好提醒自己这全是一场游戏,不可当真。

门开了。一双深碧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燕子从梁上飞过。

他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撑在门框上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向前倒下,被她牢牢托住。她反应过来,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开,却沾了一手血,不由得惊叫出声。

他想说打扰了,想说抱歉,都说不出口,此刻只觉得安逸。她身上有澡豆的清香气息,暖暖的,很好闻,让人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堪称幸福的时候。

陈默和程云中此刻难得地统一了意见,都不想好好说话,于是只耍赖般地说了一句:

“嗳,不要叫,没有见过血么。”

他声音沙哑低沉,不同于五年前的冷硬坚涩。黑夜里他看不见,裴怀玉的脸红到了耳根。

这一年程云中年二十一,裴怀玉年十九,天授元年九月十四日夜,二人重逢于神都洛阳。

下一章要搞个大动作,免得你们真以为我是言情小说作家。

PS:东都设定里程云中十六岁就当了弘文馆编修,比陈默的年龄要小五岁。陈默外貌人设参考动漫《一人之下》的蔫丧道长,捯饬一下还是好看的。

PPS:本小说里的台词属于文白掺杂,原则是正式场合尽量全参考文言文唐代格式,日常口语就随意一些,可能会出现一些后代的语法和词汇,但在专有名词上都参考唐代名词。有时间的话,写完了会再修订一遍语言问题。

第26章 【神都篇16】西窗

(一)旧影

“唉唉唉轻点轻点,痛痛痛。”

程云中坐在榻上,烧酒碰到绽开的皮肉,疼得他倒吸凉气,面上却还是嬉皮笑脸,一幅无所谓的神气。

裴怀玉坐在榻边,正拿布蘸了烧酒给他清洗伤口,闻言又手上使力重重擦了几下,对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她嘴角不自觉翘起,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榻边仅点着一盏烛,光线幽微晦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深浅阴影。他眼尾下垂,额角有凌乱发丝,唇边有个酒窝,嘴边常挂着嘲讽式的微笑,本来也堪称潇洒落拓,瞅着却总有三分欠打。

此刻他已卸了软甲,半敞的衣领处和腰间全是可怖伤痕,地上盛着从他身上洗掉的一盆血水,人却坐得端端正正,半抬眼刚好对上她的眼神。

她愣了一愣,不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低头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明日起,我就不住在此处了。”

他仍是眼角带笑:“知道。”

她大力拔出酒坛的木塞,又倒了一盅酒在布上,威胁般地拧了几下,抬眼问他:“知道什么?”

他接过布攥在手里:“你不是也知道我知道么。”

裴怀玉不做声。她确实知道,偶尔她深夜里在院中练剑时,抬头望天,总能见到东边靠着天香院的阁楼上有扇小窗亮着灯。灯影里有个人,靠在窗前饮酒。若是只有几回,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人影一呆就是五年。

洛阳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可那人就像块石头长在了窗前,几乎让她疑心就算是洛阳城有朝一日覆灭了,他也还是会待在那儿,几乎等同于永恒。

她心里揣着天大秘密苟延残喘,在完成使命之前,夜里睡觉都无法合眼。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抬头看看西窗上点着的灯火,比洛阳的月亮暖一些,近一些,好像是专为自己而燃。

她不傻,当然会在去天香院送衣送菜时打听几句,那阁楼上住的是谁,于是得知了程云中的名字,也知道了他在北衙当差。甚至有几回,他俩曾在天香院的楼梯上擦肩而过,他笑得见眉不见眼,跟上上下下的每一个姑娘打招呼,可就是对她视而不见。

五年前那个把他从长安捞出来的少年从那夜以后就消失了,像一滴水掉进江河一般,汇入洛阳城的莽莽人海。她想,或许他已经死了,这年岁,杀手的命都不长久。

今天,程云中来找她,却蓦然让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暗夜,戴面具少年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半吊子兵痞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可就算是,又能如何。她明天就要去送死,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她。

“那你知道多少。”她盯着他看,想从那双狐狸一样的笑眼里看出点真感情。

程云中把布搁在桌上,空出一只手做解腰带状:“小娘子,我要给腰伤上药了。你确定不回避一下?”

裴怀玉捞起装满血水的铜盆,没好气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才听见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明天要去万象神宫夜宴,也知道你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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