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这是明义坊天香院,昨夜你黄醅酒喝多了,李太史怕你醉死在丰都市,让我五更刚过就将你带出来。”
陈默哑然,他既然已经出了那玄幻设定的丰都市,此刻他所在的,应当就是《东都》的主世界——大唐神都洛阳城。
他又跳起来跑去窗前,将窗户大敞开,此时一股清风吹过,吹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在他眼前的景象,是晨光熹微之际的东都洛阳城。
城坊密密麻麻如棋盘,工整排列在皇城之南,绵延几十里,象征银河的洛河从城北穿过,城东河道直连通济渠,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终点、天下商旅自东向西进入长安的必经之处。明义坊在洛城之西,距皇城仅两坊与一河之远,他甚至隐约可见河对岸的巍峨皇城,与皇城背后的北邙山。
此刻刚过辰时,街上已陆陆续续有了行人,街边已支起了朝食摊子,芝麻饼的香味飘上云端。坊门已经打开,车马辚辚,在寂静街道上留下一串回音。
城北有古寺,寺中有古塔耸入云霄。此时突然响起晨钟。钟声雄浑庄严,响彻洛阳城。随着钟声洛城逐渐苏醒,愈加喧嚣。洛城中引入洛河与伊水为居民取用,家家环水而局,绿树葱茏。此时倒夜壶的、泼脂粉水的、淘衣洗菜的、叫卖朝食的响成一片,伴着凌乱马蹄与呼喝。陈默看见有个醉汉趔趄着从天香阁出来,躺在街上大声作诗,衣袖上墨迹淋漓。有两个路人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忙去要了纸笔趴在路边,听一句写一句。
陈默趴在窗台上看了好久。他曾在一个虚拟的洛阳城里待了十年,如今活着踏进洛阳城,只觉得熟悉,于他来说,回到这里反倒更像是回家。
昨天程云中上线之后,他安心了不少,现在已经摸索出了这个第二人格上线的规律:没什么正事儿的时候,他不会出来指挥自己的行动,比如现在靠在窗前发呆。
他低声笑了,这样也好。发呆、喝酒、逛街、说废话,这些行为属于他;其他做英雄的活儿交给程云中,分工合理,互不相扰,他还是从前那个陈默。
然而陈子昂此时拍了拍他肩膀:“元真兄,昨夜听闻元真兄原来是行伍出身,随程将军征战多年。陈某虽是书生,却也想学班超投笔从戎。若元真兄不嫌弃,可否和我……切磋一下刀法和剑术?
陈默:不不不不必了。
(下一章小白兔陈默终于要进狼窝了。让我们掌声鼓励一下。
第21章 【神都篇11】少年游
不得已,陈默抱着大不了就跪下叫爸爸的心态跟陈子昂比划了一下剑术,谁知当陈子昂将佩剑递给他那一瞬,右手一沉,一股陌生力量从心口泵到指尖,他就像突然间学会了一套剑法,扬起手挽了个剑花,对面的陈子昂立马开始双眼放光,下一秒就提剑冲上来。
陈默下意识提剑格挡,两三个招式后他换用了左手,顿时挥剑迅疾如风,逼得陈子昂连连后退,一刻钟后对方已经力竭,陈默还气息均匀,表示尚能再战。
他从小体育课上唯一的长项就是长跑,打架从来都是站在后面喊加油,今天初战即胜,让他有点头脑昏昏,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喜悦充塞着心头。此刻他提着剑站在当地,颇有些群雄睥睨的味道,完全没想起来这是程云中自带的武力值加持。
陈子昂却突然坐在地上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窗外。这里是天香院后院的一处开阔场地,四周遍植石榴树,七月正开得艳红如火。
陈默也顺势坐下,陈子昂没有回头看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再过几日,吾将随乔补阙往西北居延海。出可制远敌,入可辅明君,乃某毕生所愿。”[注:陈子昂去居延海、张掖一带应为公元686年,即垂拱二年,此处为顺应剧情调整了一下,提前了一年。]
陈默看着他,忽然想起从前读唐诗时,翻到作者简介,隐约记得他后来英年早逝。
他暗自后悔,当初没再多看几眼,起码记住他死于何年何地,假如命运无法改变,到时候,他也还来得及赶去道别。
熏风吹过,石榴花簌簌落下,卷起一地朱红。陈子昂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叫了声坏了,急匆匆起身,叫他换套衣服,随他骑马入皇城。
“皇……皇城?” 陈默哑然。
“去太初宫鸾仪卫府,带元真君见见同袍。” 陈子昂一脸理所当然:“元真君昨日答应了做鸾仪卫,今早敕令已下,若是今日不去府中报道,便是抗旨。” 说完又催他赶快回楼上换官服。
陈默昨天后来喝得昏头涨脑,根本不记得最后是否答应了李崔巍的推举,现在越想越觉得像个圈套,何以昨夜他同意了,今早就有敕令下来?皇帝都通宵办公的吗?他程云中有这么大面子?
他正在想的时候,陈子昂已经推着他换好了衣服上了马,飞奔在去往太初宫的官道上。
官道上也遍植石榴树,策马飞奔而过时,掀起一片殷红如血的石榴花海。他们踏着石榴花像踩着一条鲜血遍地不能回头的路,陈子昂纵声大笑,随口背起新诗,宽袍大袖在风中飞扬。陈默眯着眼,望见太初宫阙楼上旭日刺目的光辉。
那是垂拱元年七月,程云中加入鸾仪卫的第一年。
不一会,程子昂就带着陈默一路疾驰,从右掖门拐进了皇城。皇城中东西两侧各个办公场所一个挨着一个,身穿各色官袍的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下了马,陈子昂挥鞭一指西南侧挂着秘书省牌匾的官衙:“陈某的官署在此,元真君去北边写着千牛府的官署报备即可。”
陈默向陈子昂别过,找到写着千牛卫的官署,却是一幅门厅寥落的样子。走近却听见一声呼喝:“我赢了!” 接着从门口飞出一个木块,恰好砸到陈默额头上。
他捂着额头蹲下,门口乌泱泱出来七八个人把他抬进了院里。
待睁开眼,他正躺在院中央,婆娑树影下,一颗颗脑袋凑在一起把他围了个严实,简直像睡在手术台。他挣扎着要爬起来,肩膀被一个人从后面大力按下:“别动,先看看伤势。” 那声音清脆明亮,似曾相识。他回头看了看,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那天在丰都市策马把自己从刀下救出来的美人姐姐。
她朝陈默眨了眨眼,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会意,点点头躺下继续任人摆布。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罐创药,手法熟练地给他敷上,其他几个人则抱着胳膊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四散在周围。陈默数了数,加上昨天刚认识的美人姐姐,这里除他之外还有八个人,六男两女,其中一男一女身高长相都颇相似,看着像是兄妹或姐弟,正帮着把陈默架起来敷药。其余一个高个儿叼着朵花,一脸悠闲,蹲得离他最近,眼睛在他身上瞟来瞟去。还有三人正忙着收拾树下的棋盘,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手里拿着刚刚砸中陈默的那颗棋子。他们都穿着碧色圆领袍,佩银鱼符,千牛刀,鱼符上有金鹏鸟标记。
药敷好了,他站起四顾,这院落中央极为宽敞,像是演兵练武场所,只在院西南角植了一棵花树,树上开满纯白花朵。院北有一排形制简朴的房间,应当是办公所用。
院里还有一张长几,上面堆满书册典籍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陈默粗粗扫了一眼,就认出了一个铜制微型浑天仪、几张弩,数个压胜[注:古代方士的一种巫术,谓能以诅咒制服人或物。“厌”字此处念ya(阴平韵),通“压”]用的小人、一组用布条捆在布包里的各类尖刀,以及几块高度疑似人骨的骨头碎片。
见他看着长几上的东西,刚刚叼着花的高个儿走过来,揪出书堆里埋的一张绢甩给他,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墨迹:“李中郎说,你在漠北随军待了许多年,你且看看这个。”
陈默接过图,他自然是看不懂的,但是程云中看得懂。这绢颜色泛黄,边缘还有斑驳血迹,上面画了一幅地图,虽然字迹漫漶,但凭周边山脉、河流走向与城镇标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他看了一会儿,抬头肯定道:“此图标识的是条商道,画于龙朔元年到龙朔二年,在昆陵都护府[注: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右屯卫将军苏定方平定阿史那贺鲁之乱,收西突厥故地。二月(658年3月),分西突厥置昆陵都护府、濛池都护府,皆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龙朔二年(662年),濛池都护阿史那步真因与昆陵都护阿史那弥射不和,诬告弥射谋反。安西大都护苏政海将弥射处死。“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为冤,各有离心”。处木昆部的阿史那都支被推举为西突厥左厢首领,联合鼠尼施等部叛唐。此后,昆陵都护府的建置实际上已不存在。],是西突厥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