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清晏刚放下咖啡,一转过头就看见池屿推开厚厚的玻璃门走进来。对方表情冷淡,嘴唇紧抿着,漆黑的眸子仿佛幽深的漩涡,对上视线的瞬间赵清晏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几秒,反正在赵清晏没反应过来之前,池屿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手,力气极大地将人拖着走。办公室里人很少,但不代表没有人,赵清晏被异样的目光盯得难堪,他缩着脖子像只鸵鸟。
池屿一路将他拽进了休息间里,动作利落地锁上门。
窗帘也拉着,他没有开灯,明明是清早,里面却暗得像落日之后。
“你又是这样,你觉得送咖啡、送早点,就是好了?”池屿不客气道。
从前他就这样,不生气的时候对什么情绪都淡淡的,一旦生气,他说话就变得毫不客气,语气更是尖锐得令人难受。
他依然抓着赵清晏的手腕没松开,继续道:“赵清晏,在你心里,所谓的好就是用这点小恩小惠来打动对方?还是你觉得我买不起一杯咖啡需要你来送?!”
“不是……”赵清晏唯唯诺诺道,“是我除了这个,我也做不了别的了。”
第73章 隐忍与贪婪
在旁人眼里细小的恩惠,对于现在的赵清晏来说,着实已是他能做的全部。他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池屿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反感,会不会拒绝,他只能做点这样的无用功,哪怕早知它并无用处。
然而现在,从池屿的说辞中他已察觉,即便只是一杯咖啡,他也依然惹怒了池屿。
兴许他的工作邮箱从来就不是他在查看,那些赵清晏绞尽脑汁、斟酌多时的话语,池屿压根就没看到过。最好的证明,就是池屿的话语里,只提了咖啡,却没提起任何关于邮件的事。
可赵清晏心想,没看到也许是好事。
赵清晏又接着说:“如果你觉得烦人,那我不送了……”
他们俩就站在休息室门边上,从小窗口里透进来的光,让他能看清楚池屿的表情,这更使赵清晏局促不安,像裸身站在十字路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池屿沉默不答,他紧抿着的嘴好像在克制自己不要开口,微蹙的眉有股难以言明的难过。从他的眼里赵清晏能看见自己不清不楚的倒映,那张脸憔悴而写满慌乱。池屿抓住的手腕处隐隐发热,感情就在这种对视里澎湃着、叫嚣着,寻求一个出口。
或是一个解脱。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扰乱了他们对视间的沉默。
赵清晏是提前来的不错,但不代表公司空无一人,也不代表没人会大早上经过休息室。只要有人经过,就能从小窗里看见新来的总裁和员工气氛暧昧得古怪。
而这是赵清晏不愿意看到的。
他们都听到了渐渐逼近的脚步,赵清晏顿时想要转身躲进角落,却因为池屿还抓着他无法逃开。
约莫再有一秒,经过的人就可能看见他们。
赵清晏试图挣开他的手,却没想到池屿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近。他猛地一发力,将赵清晏往自己怀里拽。
赵清晏睁大了眼,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失重般跌向池屿。对方身上那股古龙水的味道袭来,紧接着后脑勺也被按住,他不得不埋头在池屿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赵清晏鼻子发酸,但又不至于哭出来。拥抱的感觉陌生又怀念,他甚至想搂住池屿的腰,好好地、慢慢地抱抱他。
脚步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
池屿没松开,赵清晏也没动。
他已经无暇去思考池屿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双方的脸才拥抱他,还是为了别的。
他只希望时间再过慢些吧。
他想起那个夜晚,池屿独自站在窗边,他走过去跟池屿道歉、认错,抱着他的腰像耍赖似的让他别再生气了。今时今日,为什么就无法再像那时候一样说出来呢?
池屿的拥抱十分用力,似要将他揉进身体里,迟迟没有放开。
赵清晏闷在他胸口,沉沉地说:“屿哥对不起……”
“为了赎罪,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同意,什么都愿意。”池屿终于有了回音,“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又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也许是他的错觉,池屿声音哑得像哭过般,或是正在哭着。下一秒那个温柔的怀抱骤然远离,池屿转身便打开门出去了。
赵清晏没能看到他的脸,也没能确认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
他缓缓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撑着额头,实在想不出该如何继续,又该不该继续。
如果谁能告诉他正确答案就好了。
赵清晏在休息室里静静地待了会儿,在打卡迟到前出去,和往常一样打卡上班。他终于懂得成熟的含义——大概就是像现在这般,心里的悲恸惊涛骇浪,他还是仿若风平浪静的过好这一天。
大家都在积压成山的工作里叫苦连连,早上看见赵清晏和池屿的人也没有闲心将这八卦扩散出去,经过休息室的人大抵没看出来里面的人是谁和谁。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连赵清晏自己都觉着那个拥抱,像他睡眠不足下恍惚做的白日梦。
他没敢再送咖啡,也没敢再发邮件,在过了两星期后的某个深夜里他想起这些年的事难受得辗转反侧,身体也跟着渐渐不适。没过多久他浑身发烫,仍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烧,只觉得往常埋藏于心底的情绪忽然异常激烈地翻涌。
赵清晏缩在被窝里想打电话给谁,在通讯里寥寥无几的名字上滑来滑去,滑到他视线都开始模糊,仍没能找出可以拨出去的号码。
成年人的顾虑太多,怕亲近的人担忧,怕不熟的人麻烦,怕爱的人不愿回应。
他烧得厉害,脑子也不清楚,骨头还隐隐的痛。
赵清晏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恍惚间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或许他死了同事也不会发现,明天没有去上班的他因为旷工而扣除三天工资,三天之后同事也许会敲响他的房门,告诉他再不去上班就会被解雇。
可那又怎样,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剩下的事便都不重要了。
赵清晏迷迷糊糊开始恐慌,他还有太多事没交代,还有罪没能赎清。他捏着手机断断续续强撑着编辑短信,在框里写完一长句没有标点符号的话:我最后想说的就是,你能回家看看爸妈么?其他的都没关系,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但我爱你。
他烧得忘了池屿的号码已经有了新的人在用,他自己的号码也早已经换掉。
他还觉着他们用着那年赵夫人替他们办的连号,他甚至不需要从通讯录里寻找,就能将那串数字输入。
发完这条短信,赵清晏放下手机,安安心心阖上眼。
要说他生有可恋,就只有那张照片上曾经池屿的“All of my love”。
他在被褥里蜷缩成团,对时间已经没了概念。忽然外面有些莫名的声响,将他从半梦半醒里拽出来。
可他已经睁不开眼,只能听着房间门被打开,有人在说“他在家睡着呢”。
接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有人掀开了他的被褥,一阵凉意猛烈的袭来。这不但没让他觉得冷,只觉得舒服了不少,有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他本能地往上靠,肆意享受它带来的舒适。
很快赵清晏被谁打横了抱起来,用大衣裹着,将他抱出了房间、抱出了家门。
“去医院。”
他听见这声音异常遥远,自己像在江水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地前行。
而那只冰凉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像不见尽头的洪潮中唯一的生路。
等到赵清晏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转动眼珠,很快发现自己身处医院,余光能瞥见身边有人支着下巴小憩。
原来只是生病了,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体温已经趋近正常,他右手插着针头,正在输液。明明上次淋了场暴雨也没生病,偏偏一切正常的时候病了。他望着白炽灯光回忆自己是怎么来的医院,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连在一块,好像是有人来了他家,把他接到医院来的。
是池屿么,可他并没有池屿的号码,池屿又是怎么知道他生病了的呢。
这么想着,赵清晏终于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其实根本就不用猜,看看旁边的人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