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疑是在暗示,她有话要说。
赵清晏点点头,心里紧绷得难受,还是帮忙收拾着跟赵夫人一起出了病房接受处刑。
在走廊尽头的洗手台,赵夫人把残羹剩饭倒进垃圾桶里,拧开水龙头动作熟练地开始洗碗。赵清晏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只能默不吭声地等着赵夫人说话。
良久,她才说:“你别跟你爸说,瞒着你爸,成么。”
“嗯……”
“不管怎么样,”赵夫人低着头,赵清晏看不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让小屿回来吧,再怎么样让你爸见见,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赵清晏不知道母亲思考了多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独自消化了这一切。赵处长说她幼稚,可赵清晏知道,赵夫人比谁都坚强。
赵清晏为自己感到羞耻,时至今日,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依然是个遇见事情就逃避的小孩,逃避到无法逃避的时候还想寻求父母的庇护。赵清晏点点头:“我会去找他的。”
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怎么找到池屿。
他知道的仅仅只有一个大洋彼岸的地址,他甚至没有办法办到签证出国去找他。
在池屿和他之间,主动权从来就不在赵清晏手里。
他和赵夫人轮流在医院里陪着赵处长,他那份给公众号写稿的工作也丢了。可赵清晏别无选择,他来得匆忙,电脑行李都在乔城,压根没有办法工作。几天之后,医生向赵清晏母子说明清楚情况,末了说:“我个人是不推荐手术的,按照病人现在的情况,就算手术成功,也有很大概率扩散转移。”
赵夫人一听这话眼睛就红,她咬着牙说:“做,只要有希望治好,就做!”
“我希望你们再慎重考虑下,”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病人现在的状态,积极配合治疗控制病情,五年存活率还是很高的。”
在这件事上,赵夫人态度坚定,丝毫不肯让步。
她是贪心的,五年时间对她而言根本不够,她仍希望能和自己的丈夫白头偕老。赵处长却非常抵触做手术,甚至不愿意住院治疗,他不希望人到中年,还让妻儿操心,让他们倾家荡产地给自己治病。
最后赵清晏拍了板,治。
他只身回了乔城,将电脑那些东西收走,房子推掉,再跟周颖川草草交代了一声回去有急事,就专心致志守在赵处长的身边。原本赵氏夫妇存下来打算给赵清晏置办房子的钱拿出来做手术了,人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赵夫人捂着嘴转身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俩就像赌徒,赌手术成功,赌赵处长能够痊愈,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继续生活下去。
等待手术的漫长时间里,赵清晏想了很多。
他拿着手机,将即时通讯软件里的聊天记录来回翻。他和池屿曾经说过很多话,有粘腻的情话,也有“早安晚安”、“去哪里吃饭”这样琐碎的消息。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事实就寄放在只言片语里,自池屿走后,赵清晏很少回顾,怕自己太难受。
可在此时此地,池屿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能让他稍稍冷静些的安定剂。
母子俩都不说话,各自惶惶不安地等待结果。
手术室的灯转成绿色的那刹那,赵清晏几乎第一时间站起身,朝着手术室的大门走过去。赵夫人站在他身后,攥紧了衣角,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接着戴着口罩的护士们走出来,主刀医生跟在后面,十分疲倦地擦了擦额角的汗。赵清晏连忙迎上去,双眼瞪得老大,一句“怎么样”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主治大夫点了点头,摘下口罩道:“放心吧,手术成功。”
“谢谢,谢谢医生……”
这瞬间赵夫人喜极而泣,再没法掩饰,赵清晏抽着气,搂着母亲轻声安抚着。很快护士们将仍在麻醉中的赵处长推出手术室,转进病房里。心头重负终于卸下,赵清晏开始思量工作的事——赵处长的病花光了父母的积蓄,而他自己,连供养自己的稳定工作都没有。
他陪在医院里,一边看护赵处长,一边在网上各种投递简历找着工作。
可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应届毕业生都要面临可能失业,他这样工作履历十分难看的人,恐怕也只能在刚创业的小公司里混一混。
赵清晏不禁有些后悔大学的后两年他什么也没学,计算机专业的东西他一知半解,回过头去看,自己居然没有一技之长,像个废物。
他还没能找到面试机会,赵处长却对他一直守在医院表示不满:“你工作请假这么久能行么,这儿有你妈就行了,你赶紧回乔城吧。”
“不急,”赵清晏强颜欢笑,“等你情况再稳定些了就回去工作。”
堕落也是需要资本的。
以前赵清晏虽然没这么想过,可心里却始终觉得自己不会饿死。他还有家可以回,他的父母工资稳定,暂时不需要他操心。可现在来自家庭的压力猛烈袭来,他才知道自己浪费的大把光阴有多么珍贵。
如果他像周颖川一样,认真地忙工作,忙到没时间跟朋友发消息都要留在世界五百强的公司,也许情况会好得多。
赵清晏遍寻无果,最后无可奈何地趁着回家休息时,给周颖川去了个电话。
“喂,你现在在忙么。”
“不忙,你回乔城了么。”周颖川轻声道。
她一边在说话,一边还有打字时键盘的声音。周颖川大概是在忙着的,只是因为赵清晏难得的联络,才会这么说。他有所察觉,可还是说:“……我想找个工作,但我没头绪,你有经验,能不能教教我。”
赵清晏说得诚恳,周颖川惊讶得键盘声都停了。
她说:“……家里出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嗯,我爸病了。”赵清晏道,“不过没事,手术很成功。”
他独自走在四库的街头,因为打电话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许多。晚上九点多,昏黄的街灯开着,细小的蚊蝇在灯泡下打着转,赵清晏就看着一个个街灯,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不是周颖川,而是可以告解的神父:“……之前,也让你担心了。我太幼稚了,现在我爸病了我才知道自己这两年多蠢。我在网上看了好几天,基本上没有公司会要我这种吧,我专业成绩也不行,相关行业从事不了。”
“没事的,”周颖川道,“那你还打算回乔城吗。”
“回,过几天吧,等我爸情况稳定了。”
“那你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们再商量。”周颖川的声音在赵清晏耳朵里显得特别温柔,他不知道多感激这个同学,在他最最困难的时候,周颖川就是救世主。
“好,那你忙,不打扰了,我回来给你发消息。”
赵清晏挂上电话,刚好走到了夜市。
这条寂静的路通往的是钓鱼台,是四库的晚上最热闹的地方。
如果人生也是这样,穿过长久的黑暗后,能抵达光亮就好了。
赵清晏微微愣神,朝着烧烤摊走过去,罗小川几年如一日的穿着满是油污的外套,正在烤生蚝。
这瞬间他有种穿越感,好像身边还站着池屿,他们会一起笑嘻嘻地跑到罗小川的摊位上,点上羊肉串、金针菇之类他们爱吃的东西,然后跟罗小川瞎叨叨一阵,平凡又美好。
罗小川抬起头,目光一扫就捕捉到了他,顿时喜上眉梢:“哟,小晏!过来过来!臭小子两年没见你了,赶紧,要吃什么随便拿,你小川哥请!”
第68章 人从来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下)
罗小川的烧烤摊今天生意不佳,只有一桌客人。
他便让打工的小哥看着摊,自己提着扎啤跟赵清晏坐在后面边吃边聊起来。按理说赵清晏应该赶紧回家休息,好清晨去接赵夫人的班。可看着许久不见的罗小川,赵清晏忽然想起从前把罗小川当大哥的自己。
那么久没见面,罗小川热情随意的一如当初。
他拿着一次性塑料杯给赵清晏倒酒,一边倒一边说:“你是一直没回来,还是没来钓鱼台啊,读大学了就飘了?不认你小川哥了?”
“不是,”赵清晏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接过杯子,“是没回来。”
其实何止是罗小川,蔡强、王不惑、罗小山……他一个都没再见过,连电话或短信也再没发过。赵清晏害怕他们问起池屿,更由衷地觉得,他们都知道他就是纵火案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