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已经不想问他的事了,但他还是想很自私地做一次迟到的无用解释。
……
当天傍晚,橙红色的南瓜车在夕阳下驶过木棉街,安静站在客厅窗内看着它远去,弱弱叹了声。
她其实真的没有很生气,虽然那段友情收场收得有些难堪,但她记得更多的还是那些好。
毕竟回忆有着超强的美化功能。
美化后的周绪,一直都是那个粉红色长发、看不见眼睛和鼻子但总是给她灌鸡汤的杀马特朋友。
还能再见也挺好的。
希望他不会太纠结那回事。
***
——周绪当然会纠结。
有些事已经被他刻意遗忘,要向她解释的话就意味着他要重新面对以前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耻、更糟糕的了,如果有,就是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他不确定要不要全部告诉她。
相比之下,安静简直称得上是没心没肺,又极自在地过了一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早起浇花浇菜,偶尔帮帮程风,在林荫道下遇见松狮与老人或者手臂有伤的“劳动人民”,当然还有些不太常见的人。
到第二周,菜园里的萝卜完全成熟,吃的话当然来不及,留在地里也不能留太久太多,于是她收了些胖胖的白萝卜送去彩虹超市。
超市一直可以收蔬菜,可以说她就是为了试试这个环节才来的。
每份蔬菜称重贴上价格标签,送到货架上就可以从抽屉里取走现金或者硬币,也可以换货架上价格相近的东西。
安静用几颗萝卜换了块巧克力和两根酸奶棒棒糖,出了超市直奔白糖女士的花房去。
她需要再买瓶适合粉龙的花肥,以及一包营养土,她的花园或许是肥力不太好,粉龙花苗从育苗杯里出来后长势慢得出奇。
蕉绿色的平屋外,绣球花丛已经开出绿花团,一片浓绿后站着高高的粉花与蓝花飞燕草,似有所无的香气飘来路上,安静顺着走近。
花房门依旧敞着,安静直接进门,见到柜台后的人,当即愣在门边的鹤望兰旁。
敬桐穿着件黑漆漆的T恤,胸前有团抽象派撞色印花,戴着顶纯黑的鸭舌帽,冲她点了点头。
“欢迎光临。”
“……谢谢,”安静噎了噎,“怎么是你在这儿?”
最近他们经常一起浇地——她浇她的,他浇程风的,问好也问出些交情,至少见面后的寒暄不成问题。
“帮忙,他们最近不在傻瓜镇。”
安静合理怀疑这个忙本来是该程风帮,但他刚好也不在,于是他就找到了镇上的第二个好青年。
她点点头,心中不无羡慕:
她也想帮帮别人……
买来需要的东西后,安静在回去路上思索起该怎么和程风说找她帮忙的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小瞧了,她也可以帮除他以外的人呀。
等她想好措词发给程风时已经是中午。
程风似乎很忙,没能及时回复她,但具体在忙什么她并不清楚,只在前两天的对话过程中知道他遇到的麻烦事和他从前的工作有关。
她那时想了很久他会是什么工作,但丝毫想像不出。
不过看他头发又多又漂亮,应该不是让人头秃的工作吧?
吃过午餐,安静不出意料地困起来,倒去床上不到五分钟就酣睡起来。
午休向来是奇妙的事,尤其是夏日里的午休,不管睡了多久,都会有种既漫长又短暂的混乱感,如果不设闹钟,很难凭感觉估计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有时候没睡着也像是睡着了,有时候睡着也会像没睡着,仿佛整个人没在云端,没有时间与边界。
安静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候,只知道最后唤醒她的是一阵铃响,并且就在耳畔。
人被惊醒,意识回笼,铃声还持续响着。
是她的手机——因为没等到程风的回复所以被她带来枕边。
安静拿起它,见屏幕上果然闪烁着程风的名字,着急忙慌划开,接通电话。
“喂?”
这还是她和程风的初次通话,声音明明带着点局促和紧张,却被午睡后的慵懒感冲淡。
程风久违地听见她的声音,为这懒洋洋的语气一愣,疲惫也奇异地被冲淡,有些抱歉地问:“在午休?”
“嗯,不过已经快醒了。”
“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想的。
她看不见程风的表情,但觉得他可能会因此嘲笑她一下,安静翻了翻身,侧躺着和他通话,声音从初醒时的瓮声瓮气变得如常。
“怎么突然打电话?是有要紧事吗?”
“不是你有事要和我谈吗?”程风理所当然地问。
“……”
是有事,但是可以短信啊。
她不习惯和人通电话,就像现在,明明和他也算熟悉了,但一通电话就觉得不适应。
“我手边还有些事,我想电话里说可能会快些。”程风听她不语,向她解释句。
一旁的前同事听见这样的直男发言,手抖了下。
情商堪忧呀小老弟,他要是敢这么和女朋友说话明天就该恢复单身了吧?不对,他这位小老弟一直独来独往,连恢复单身都谈不上。
所以他为什么觉得小老弟是在和女朋友通电话?
前同事忙里偷闲,抬头瞄了眼窗边那道颀长的背影,欣慰摸了摸下巴。
唉,忙到长胡子了。
不是。
他是想说这回小老弟回来,整个人的气场变了不少,好像更好看——不是,好像更有人情味了些,就像是交了女朋友。
当然,不管前同事怎么鄙视程风的直男发言,在安静这里,他这样说就是最行得通的。
听是这样,什么不自在、不适应统统都被她丢掉,抓紧时间问程风:“你已经看了消息?”
“嗯。”
“那你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吗?”
“是有点。”
程风过于耿直地承认,安静失语,过了会儿换作平躺姿势:“我可以的,我好像比你还年轻。”
她也可以做可靠的青年,发光发热。
“……”可靠的青年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抖,默了会儿说,“不全是这样,更多的是怕占用你的时间。”
“不会的,我本来也不忙,随时都有时间的。”比起她那些随时都能做的事,她更想和他们一样帮到别人。
“那晚上也能帮?”
晚上?
安静瞪圆眼盯着淡黄色的天花板,笃定道:“晚上也能,我很会熬夜的!”
她有时候十点半才睡。
程风那头静默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给她个答复:“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
电话挂断后安静彻底摆脱午睡后的混沌感,慢半拍地去琢磨程风说的“晚上”是出于什么考虑,难道是会让她半夜出门去帮忙吗?
听起来很不人性……
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也许他只是试试她的决心呢?
安静这般说服自己,但到了晚上又不经意回想起这话,总觉得程风这么说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她盘腿坐在飘窗上,背靠着菠萝软垫,呆呆望着窗外的山坡,山坡寂静,披着清晖,它头顶的夜空却很热闹。
月和星星似乎是在办舞会,微光一闪一闪的,风不时带来些细弱的声音,钻进窗户,其中那些让人辨不清出处的大概就是宴会的声音。
她看了许久,低头去缝两块手工布料,忙完玩偶的身子和耳朵部分,收工坐去床上。
就在她打算关灯的前一秒,被她留在床头的手机狂欢起来,她一眼瞥见程风的名字,绷紧神经。
可怕,难道是来真的?
她有些懵地接通电话,还没吱声就听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大音量听那边的动静,然后就被程风的声音震到。
“晚上好。”
她将听筒拿得远些,倒不是太大声,相反还很温柔,只是耳朵有些痒酥酥的,她也小声回了句:“晚上好。”
尽管是在自己家里,但她晚上说话总是下意识压低分贝,声音极其轻柔,顺着手机传去程风那里,他将扬声器打开。
“还在……熬夜?”程风似乎斟酌了下用词。
“这才九点呢。”
虽然已经打算睡了,但还是要装出现在还很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