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山茶花终是日渐颓败下去。
他终夜守着那朵花,不敢合眼。
那一夜,就在东方既白之时,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想要抖落睫毛上的泪水。
不过刹那之间,泪水落下,那朵山茶花,花瓣片片凋落。
他大急,伸手去捧那花儿。
可是那花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嫌恶他任何的碰触。
在他触到花瓣的那一瞬间,整朵花便化为飞灰,往天地间散去,再不见踪迹。
就好似世界上从来未曾有过这朵花。
他大痛,继而大怒,引冥火烧了整座魔宫。
仆从看他跪倒在地,以手抠自己喉咙,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他要把那颗金丹从自己身体里剖出来。
可是他服用了她化成的金丹,也拥有了她的自愈体质,甚至更强大。
利刃破开他的胸腹,不等看清里面的心肝,躯体便已经自愈,入刀之处光滑平整像是从未被切开过。
他只能承受痛苦,承受愤怒,却无法求得死亡。
他想,这就是蓝霓裳给他的报复。
他曾以为,日夜煎熬,便是他无穷生命里的全部。
可是现在,他再一次抱住了她。
他再一次望见她的面容。
那眉眼,他曾在梦中描画过无数次。
那红唇,他曾在梦中肖想了无数次。
墨孤烟如被蛊惑,望着怀中的蓝霓裳,忍不住低下头去,离他日思夜想的美丽面容,越来越近。
近到仿佛可以轻轻一触……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打醒了。
蓝霓裳明眸怒睁,运起灵力,挣开了墨孤烟的手臂,一抬手就把他脸打偏过去。
她怒道:“此前只觉得你是个狗脾气,没想到还是个臭流氓!”又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以后北斗宫要加强思想品德教育了!”
墨孤烟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好半响没有动作。
蓝霓裳瞪着他,心道,这魔草善于蛊惑人心,这家伙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却也不能怪他。她这一巴掌运起了灵力,恐怕要打落他几颗牙齿。
“喂,你说话啊!”蓝霓裳叫道。
墨孤烟终于转过脸来,复又望向女孩,舔了舔被打出血的嘴角,低低笑起来。
蓝霓裳惊了,“你怎么了?”被打了还笑?
墨孤烟俯身,把完好的那半张贴脸到她掌心,眼角上挑,少年的眸中水润黑亮,望着她笑道:“师姐解气了么?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蓝霓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缩手避开了他的脸颊,瞪着他,一时分不清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墨孤烟看着她躲避的动作,胸中一痛,眸中光彩黯淡下去。
她向来如此,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
他默默站直了身体。
蓝霓裳瞪着他,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墨孤烟心里一片混沌。
孤身追寻了千年,他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将她嵌入骨血之中,叫她一步都不能离开;他最想做的,就是将她的眼睛捆在自己身上,叫她再也不能看见别人;他最想做的,就是在她身上施下所有的禁制,叫她再也无法消失。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说,也不能做。
他知道她有多嫌恶他,也知道她能有多么绝情狠毒。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换得重来的机会。
他还能以师弟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这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该再有奢求,以防重蹈覆辙。
这样就好。
还能陪在她身边。
他感到心酸,却又喜悦。
墨孤烟终于找回了理智,咳嗽一声,目露迷惑,掩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蓝霓裳松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魔草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你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她给他施了个清心咒,没说的是,恐怕还是她这具身体那个百媚之体的设定,叫人把持不住。
墨孤烟低头听她说话,只觉能再听到她的声音,每个字都叫人喜悦。
可若是重生前此时的他,只听到“灵力低微”这四个字,恐怕就要觉得是蓝霓裳瞧不起他,又满腹愤怒。
此刻听蓝霓裳解释过,墨孤烟却只是点头,乖乖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师姐解释,我竟都不懂的。”
蓝霓裳一噎,只觉这家伙行事越来越诡异。
以他那狗脾气,竟然会有这样乖巧的回答,简直叫人怀疑他是别人假扮的。
蓝霓裳冷脸道:“你好好说话!”
墨孤烟:……我一个魔尊如此乖巧,还要怎么好好说话?
想归想,墨孤烟仍是唇角一弯,柔声道:“好。”
蓝霓裳只觉诡异至极,忍不住伸手搓了搓他被那一巴掌打肿的面皮,确认还是原来的人,不是谁戴了□□。
墨孤烟伤处被碰,疼的“嘶”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亮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他想,她果然是喜欢这种温润的人。
他乖巧了两句,她便愿意伸手摸他了。
如果这样便能换来她的亲近接纳,那他就是伪装一辈子又何妨。
墨孤烟下定了决心。
忽然,不远处黑暗中,有人声传来。
“吉光师弟!”
“吉光师弟!”
又有人在唤。
“菡萏师姐!温宴师兄!”
听起来,像是温宴、菡萏与李吉光三人也落入了这枯死的花树之中,而且不知怎的失散了,正在互相寻找。
“走,过去看看。”蓝霓裳示意墨孤烟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先见到李吉光一个人摸索着,正惶急得呼喊着师兄师姐。
李吉光见了蓝霓裳,不禁一愣。
蓝霓裳还未反应过来,墨孤烟已经将她方才脱落的面纱重又覆在她面上。
蓝霓裳感到他的手指擦过自己面颊,心中异样,横了他一眼。
墨孤烟却是目不斜视,乖巧道:“师姐的面纱,方才刚好给我捡到了。”
蓝霓裳总觉他的举动哪里不对,却也没到要训斥他的程度,只好暂且不去管他。
李吉光反应过来,颤声道:“大师姐?我这是也给魔草捉住了么?”
蓝霓裳道:“不是叫你们走么?怎么回事?”
李吉光道:“我们原本是要走的,可是那魔草疯长,比我们快得多。我们往山上跑,那魔草也往山上长。我们御剑飞起,那魔草就往高处长。后来温宴师兄说这样不是办法,就叫我和菡萏师姐分不同的方向逃。可是,可是……”他想起方才的场景,似乎仍感到可怖,“我实在逃不脱。那些绿色的手,实在是太快了,捉住了我的脚踝,我怕的要死,眼前一黑,便落到了这里。既见不到温宴师兄,也见不到菡萏师姐,又不知怎么撞见了大师姐你。大师姐,咱们是都被魔草捉住了么?那咱们岂不是都要给魔草□□饮魄而死。”
魔草,原是魔界的一种野草,只要给它捉住的生灵,都会被它□□饮魄而死。但是魔草的生长,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撑。若是普通地界,就算落了魔草的种子,灵力不足以支撑,那魔草却也与普通的野草无甚区别,只能长得没过人脚踝,平日里吃些蚊蝇甲虫。
然而这天玄山,乃是大荒合虚山上一粒沙土化成,乃是三界少见的灵力充沛之所。
这魔草不知怎的落在天玄山下,却是选对了地方,凭借充沛的灵力疯长之下,简直要与天比高,与地比厚。
蓝霓裳先安抚李吉光,道:“你别怕。咱们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
正在说话,就听人声由远及近,“大师姐,吉光师弟,是你们么?”
跑来一男一女,正是失散的温宴与菡萏。
温宴先是问道:“大师姐,吉光师弟,你们可受伤了?小师弟也无碍么?”
李吉光与蓝霓裳都道无碍。
墨孤烟却有些不愿搭理温宴,转头去看漆黑的四壁。
温宴也不恼,叹了口气,道:“这魔草来的蹊跷。天玄山之旁,有废墟之境,掌门师伯不是说三百年前所有的魔物都被镇压在魔界了么?又有那废墟之境阻隔,怎么会又有魔草出现?”
蓝霓裳道:“的确古怪。”
菡萏忽然道:“你们方才听到我师父的声音了么?”她的师父就是瑶光道长。
众人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你听到瑶光师叔的声音了?”
菡萏见状,便知道只有她听到了,饶是素来沉稳,此刻却也白了面色,道:“方才被这魔草捉住,掉到花树腹中来之时,我仿佛是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她说,她说……”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说叫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