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手让陈鹤去查,翻出这数月来丹阳城中‘无故病逝’的官吏尸首,时间隔得远的几位已经开始腐烂,没查出什么东西。
但新丧的三位,两个是被毒死,一个是头顶有数个细小的针口,成人头颅坚硬,杀人者却能以针刺破头骨,必定不是常人。
奇得是如此死法。那人的神色竟仍是安睡,仿佛在死前没有经过什么苦痛。
这桩事于他来说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自他称病,杀人者越发胆大,短短十几日又死了六人。
从前杀人者还知道掩人耳目,这一次被杀的人却是明晃晃的以刀剑刺死。
他昨日听闻有一人执剑杀入兵部尚书卓谦家中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杀了,最后还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了卓宅。
这是目前无故死亡的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人,他让陈鹤将消息压下去,但这样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
死者之间最大的关联就是他们同为他宋越北的党朋,他不难猜测,那些曾依附于他,口口声声要为他舍身的人。
此时恐怕在家中辗转难眠,瑟瑟不安。
若说叶从恒此时跳出来是砍向他一道无形之剑,这些杀人者便是明刀明枪了。
不难猜测,今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勾缠。
幕后之人,他心中已有了些眉目,只是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玉鸦的无故失踪,是否也是这些人所为?
他看着宋幽,叹了口气,“宋幽,你说我做错了吗?”
无人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悄地从相邻的庭院爬上了院墙,熟门熟路的踩着房檐快速向着宋越北的卧房靠近。
宋幽侧耳凝神听着院中的声音,他总觉得院中与平日的声音有了什么极细微的不同,似乎多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动静。
“宋幽。”
宋越北语气加重,宋幽不得不抽出心神回过神看向他。
“宋幽,我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看我?”
宋幽知错就改,双眸直视宋越北,“属下会看着你。”
宋越北啧了一声,“算了,你还是别看我了。你看得我心烦。”
玉鸦屏住呼吸伏在窗下,贴着矮墙,往里看了一眼。
屋内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人背对她坐着,一个人侧身面对她坐着。
她没来由的觉得那个背对着她坐着的人就是宋越北,一想到她费了千辛万苦才重新见到这个人,玉鸦只觉得心头一酸。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身影,生怕发现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几句只言片语。
‘宋幽,我与你……,你为何不看我?’
宋幽,‘属下会看着你。’
‘你……我,……我心烦。’
宋越北说话声音一贯低缓,今日听起来更是低落极了,时不时声音就低了下去听不分明。
她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们二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宋幽跟他离的这么近,她进退两难,不敢动手又舍不得退去。
以她一向对他的了解,这会儿他本该已经睡着了才是。
她耐心等一等,等宋越北睡熟了宋幽总不会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宋幽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
“你跟了我几年,看着年纪也快到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幽一怔,面对这个问题,他眼前浮现出的那张脸却是绝对不该去想的人。
宋越北一见他这反应便了然,“看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想了想平日里宋幽对哪位姑娘表现出过特别在意,可思来想去,无论何时这人都像是一块存在感稀薄又冷硬无情的石块。
宋幽偏过头躲避宋越北的目光,竭力掩藏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宋越北笑道:“可以啊,你小子,藏得够严的。”
宋幽被逼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正色道:“没有。相爷说笑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你这小子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喜欢什么就大胆一点抓在手里。”
宋越北话音一顿,神色愈发憔悴感伤,“不,许多东西是抓不住的,可抓不住也想要抓。不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日日看顾着,又如何能放心呢?”
宋幽索性又开始沉默,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宋越北说道:“快给我说说你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我保你得偿所愿。”
宋越北这些话听在玉鸦耳朵里仍是时断时续。
“你跟了我几年,看着……,你喜欢……?”
“看来……心上人。”
“可以,……藏……。”
宋幽的声音比宋越北的声音清淅的多,“没有,相爷说笑了。”这句她听得最清楚。
这话感觉宋幽说得十分不情愿和抗拒,难道宋越北在逼迫他做些什么?
她分神的刹那间宋越北又说了一长串,她未来得及听清。
‘……你喜欢的……,我保你得偿所愿。’
玉鸦心头那种怪异感更重了。
这怎么这听着好像宋越北在对宋幽威逼利诱。
宋幽一向非常听宋越北的话,他让宋幽往西走,宋幽就不会往北去。
有什么事还要宋越北将人叫到面前坐下长谈着威逼利诱?
这事情多半……不太寻常,说不准还有点见不得人。
玉鸦揉了揉额头,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
唉,她这个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好用一些?
这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到底还睡不睡了?
她睡了一天养精神,此时倒不是很困。
玉鸦揉了揉瘪瘪的肚皮,在夜里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都怪宋越北这些日子把她身子都养的娇惯了不少。
她想起从前坐在桌边与宋越北一起吃东西时的场景,多半是她大口往嘴里塞。
宋越北看着她吃,他吃东西时慢吞吞的,每次只吃一点点。
宋幽的话音传进她耳朵里,他似乎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我喜欢的姑娘,”他停顿了很久,干巴巴的憋出几个字,“眼睛很好看。”
他的话音没有落,玉鸦便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树丛抖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擦过叶片,在树丛中钻动。
几乎是刹那间,那声音便已经向她逼近而来。
第68章
宋幽闻声而起, “什么人?”
玉鸦看着从树丛里钻出来在脚边喵喵喵叫着打转蹭她的灵焕和圆圆以及乌月,心说宝贝,你们可是害死我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 也没有了躲藏的必要。
宋幽听着嘈杂的猫叫,握住了刀柄,长剑出鞘,
宋越北听着三只猫此起彼伏的叫声,眉心缓缓皱到了一起, 心中却没来由得生出了许多的喜意。
这三只猫都是他亲手所养, 乌月神出鬼没, 平素连他都难寻到黑猫的身影。
灵焕近日总喜欢去西厢房睡着,不怎么搭理他, 更不爱搭理旁人。
只有圆圆日日照旧迎他,最为粘人。
此时的猫叫一听便知, 它们是在撒娇,不是面对生人在害怕。
什么人能引来三只猫一同示好?
连他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想到那个可能,他的心一下下的狂跳着, 尽管知道这太不可能。
但仍生出一线希望,猛地站起了身。
难分男女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逝,他一振袖, 袖中的一点银光眨眼间便化为一场破空而至满含杀机的银雨。
宋幽严阵以待, 他感觉到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仿佛猛虎踏入一片密布毒蛇的沼泽。
稍有不慎,这些银针就会化为毒蛇的牙,用腥冷的毒液带走生命。
剑锋在少年手中发出啸鸣,横扫而去搅起一阵狂风, 拂落迎面而来的雨丝。
细密的银针无声的落了一地。
宋越北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光彩黯了下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做什么梦,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却仍生了不该有的期盼,等到的自然也只能是失望。
那些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拐走,又怎么会好心将她再送回来。
这一番声响已经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敬字四人,夜色的宁静被嘈杂的人声打破。
玉鸦知道很快丞相府的守备乃至于整个丹阳城的军队都会向此地蜂拥而来,宋府这件小小的卧房就像是北梁的心脏。
她只能拼死一搏,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