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还敢往水边靠?还想跳啊?”
玉鸦被一前一后地夹在宋越北和宋幽之间, 只觉得从头到脚都不自在极了。
她一矮身从宋越北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忙不迭地往船舱跑,“我去喝口水。”
宋越北放下手臂, 重新看向宋幽,神色恢复了平静, 只是唇边仍含着笑,“今天要谢谢你。”
宋幽听这话却觉得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看到两个人相继落下船头那一刻。
其实他有机会跳下去救宋越北。
但他的身体却更快一步拉住了玉鸦, 完全将宋越北忘到了脑后。
这是不对的。
他的职责是保护宋越北。
“你要保护好宋越北,无论多少人来杀他,无论你受多重的伤。只要你有一口气就要让他活着。其他的人你都不用管, 我只要你护住他一个人。”
这是那个人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从那一刻起就成了他余生的准则。
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他第一次违背了那个人的话,背离了自己的职责。
“没有护住大人。”他垂下头,“我做错事,该领罚。”
宋越北回过头看着玉鸦离开的背影,目光说不出的柔和, “你以前从没有过失误,这一次也没做错。我从没有罚过你,这一次也不会罚你。你做的很好,该赏。”
宋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平静了许多年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搅碎了平静。
他无所适从。
屈理难忍好奇心,他揪了宋越北的衣服,问出了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宋兄,你这小兄弟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如今丹阳城中叱诧风云的人物们大多都与宋越北有关,比如吴归藏,比如袁子昔,比如任明泉……
这些人大多起于卑贱,由宋越北重用,日渐显贵。
但至少这些人还能查出来处,从前即使声名不显,也算有名有姓。
比如吴归藏就是不折不扣的丹阳人氏,开国大将冠勇侯吴兴的后辈子侄。袁子昔是文宗三子昭王的婢生子,不折不扣的帝王血脉。
任明泉出身昌南道名门望族,祖辈也出过不少名臣。
只有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日日跟随在宋越北身边,刀锋下染了不知多少鲜血。
谁都查不到来处,他像是凭空跳出来的,那一身武艺却俊俏得很。
宋越北被屈理拽得不厌其烦,回过头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服,“想知道?”
屈理连连点头,“那可太想知道了。”
宋越北挑眉道:“我偏不告诉你。”
屈理扭过头望着江水,高声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宋兄那一身好衣服,还有玉冠上的宝玉,腰间的玉佩。”屈理转过头上上下下看着宋越北,对他眨了下眼睛,调笑道:“这些丢了的东西倒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宋兄难得美人湿身,这般好景却无人赏,岂不是可惜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下了船头。
宋越北在船头蹲下身冲在江中起伏的屈理展颜一笑,“既然可惜,就有劳贤弟替我下水捞一捞衣袍饰物了。捞不上来便不必上来了。”
屈理在水中沉浮几下,衣袍浸了水便厚重百倍,他不得不一并解下衣袍。
这才能赤身浮出水面,他对船头的宋越北喊道:“宋兄,你好狠的心啊!”
宋越北对跟在游船边的小船想要打捞屈理的士兵们喊道:“别让他上去。”
屈理哀嚎了一声,宋越北笑得更灿烂了。
这时候谁都知道宋越北根本没有在生气,他甚至还挺开心的。
士兵们哄笑着将小船划走,任由屈理用尽浑身解数追赶在他们船后。
敬云对敬密感叹道:“咱们跟着相爷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相爷这么开心。”
敬密脸上难得也有笑容,“是啊。”
屈理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出尽了洋相。
宋越北这才终于松口让人把他捞了上来。
船逐渐驶近丹阳城,河段收窄,太阳西垂,江面上浮光如碎裂的朱锦。
江面上各色各样船只穿梭往来,潮水声合着喧闹的人声。
一只船身漆成丹蓝的画舫靠的离他们近一些,船尾破开水面,在乌黑陈旧的一众窄小渔船映衬下像只在江面上游弋的神气大鹅。
玉鸦喝了水在船舱里磨磨蹭蹭了很久,她发觉自己有些不太想面对宋越北。
长这么大她其实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但这一刻她有点怕见宋越北,怕对上他的眼睛,怕他对她笑。
就算傻子也能感觉到此时的他与平时不同,那些不同让她感觉很慌。
敬冲来催了几次,她不得不为自己打气,硬着头皮回到了船头。
宋越北正拿着一根鱼竿坐在船边钓鱼,屈理抱着肩膀蹲在宋越北脚边瑟瑟发抖。
她多看了几眼抱着肩膀蹲在地上的屈理,“你很冷吗?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屈理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他在冰凉的江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迎面让江风一吹,更是透心凉。
他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冻得直哆嗦,听着玉鸦这话,倒有心仰头冲她一笑,两个酒窝漾在颊边,“多谢玉小姐关心。还是玉小姐心好。”
风度十足,可惜连话音都在抖。
宋越北在一旁凉凉道:“船上哪里有衣服可加。他年纪轻火气大,以我看,连这一件衣裳本都不必。”
“玉小姐,你瞧瞧他,你瞧瞧他。多……”
宋越北暗含威胁的目光看过来,还抬了抬脚。
屈理临时改了口,违心道:“多,多俊俏的一张脸啊,多么英伟不凡的身姿,多……啊切!”
玉鸦的注意力被那艘丹蓝的画舫吸引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艘船在向他们驶近。
当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确信这并非错觉。
船上的人还未靠近便高声冲这边喊道:“屈十二,你回来了!”
玉鸦有些困惑,她转过头问屈理,“为什么他们只给屈理你一个人打招呼?”
屈理拢了拢身上薄薄袍子,拧了一把湿乎乎的头发,拧下来一手的水。
他给她解释道:“玉小姐不知城中拢共就这么几条像样的船,这船是四年前我找匠人打的,见着这船跟见着我这人也差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面上露出期待又恶劣的神色,“等会儿他们看见宋兄,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屈理刚要站起身,结果蹲得太久,刚一起身脚下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玉鸦脚边。
玉鸦局促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使不得,使不得。”
屈理撩开垂下的长发,抬头向玉鸦伸出一只手,露出自认最帅的笑容,“劳烦玉小姐拉我一把?”
玉鸦见他伸出的手,像是面对什么脏东西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后缩了缩。
苍天可鉴,他跪在她脚边都没见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宋越北几乎是同时抓住了屈理的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屈理用手摸了摸脸百思不得其解,不该啊?什么时候有姑娘见着他这张脸还会躲?
他向着她走了一步,“玉小姐。”
玉鸦赶忙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男女授受不清,你别过来。”
北梁习俗这么奇怪,万一他又说什么肌肤之亲,非让她负责怎么办?
吃过一次亏,她可不能在一个坎上吃第二次。
宋越北脚下挪了一下,正好挡在屈理面前,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强行转了个面。
玉鸦凑过来问宋越北,她压低了声音,“那些人也是你的朋友吗?”
船上的人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
宋越北眯了眯眼,玩味地一笑,“算是吧。”
随着那艘船地靠近,船上人越发激动,各种鬼叫吆喝着,像是一群兴奋地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种躁动在他们看清了站在屈理身边地另一个男人时戛然而止,所有声响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去,像是突然集体被人捂住了嘴。
只有船工一无所知的按照嘱咐拿出木梯往这边船上甩,这边的船工利索的接了木梯。
船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喊道:“搭好了,大人可以过去了!”
屈理这人最爱看人倒霉,越倒霉他越来劲。
对面人没声了,他索性拉下半边袍子露出肩膀,热情地向着对面挥手,眉飞色舞的高声招呼,“来来来,各位大爷快过来一起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