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北面上的笑容顷刻间没了,“什么下贱,什么伎人。”
他盯着黄承,黄承吓得止住了话头,他瑟瑟发抖不敢再往下讲。
说不上为什么,宋越北明知道玉鸦出身卑贱,心中未尝对她没有过轻鄙。
但看到旁人说她下贱,说她是个伎人,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不愿见旁人轻贱她。
梨襄的心一沉。
她跟宋越北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她可以看懂他的喜怒哀乐,她了解他就像是了解一棵自己亲手照顾着长大的树。
她知道他在书文弹琴上很有天赋,喜欢抱着长琴去湖边,山石,空寂无人处抚琴。
他性子温和善良,偶有跳脱之时,待谁都很温柔。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年纪越大,她对他的了解似乎逐渐变少。
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抚琴,过往喜欢的菜也不见多尝一口。
宋越北不再是昔年温柔的阿如,风仪出众惹得丹阳城少女倾心的宋公子。
他是宋相,他挂在脸上的喜怒哀乐都像是一层面具。
他很少展露真实的情绪。
但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怒意与不虞是如此真实。
为了什么?
只为了那个下贱的女人!
梨襄盯着宋越北脚边露出的一段影子,指甲刺痛了掌心。
宋越北的目光滑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容,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他收回目光,脑海中滑过少女被脏水泡皱的掌心,身上肮脏单薄的衣服,惊惶往他身后缩的动作,一幕幕画面挥之不去。
他垂下眼,“梨襄,你不准备向我重新解释一下吗?”
梨襄眸光闪了闪,“咱们府中有府中的规矩,双苑有双苑的规矩。相爷您素来最重规矩,咱们府中容不得不守规矩的人。我……”
宋越北打断她,“简单点,用一句话说清楚。”
梨襄松开手捏了捏衣角,“这个女人不守规矩,她不好好做事不守自己的本分,打了人又闯进双苑。”
宋越北抬眸,“所以?”
梨襄表现得尽量稳重,可在宋越北的注视下却生出了无尽的心慌,“不守规矩自然应该受罚,相爷您信任我,我不敢辜负您的信任。自然要替您管好这个家。这样不懂事的伎人就应该好好管教。”
月元向前一步,“相爷,这么晚了,您要休息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这个擅闯双苑不守规矩的伎人就让我们带走吧。”
宋越北感觉到身后的人抓紧了他的裤子。
她在害怕。
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这短短几十个小时,她到底遭受了什么?
冷眼,斥责,惩罚……
如果他再回来晚一点呢?
如果她没有逃到他的床下,是不是她就会就此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就像是以前那些美人一样悄无声息的被处理掉,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梨襄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
而他连那些女人的脸都记不住。
梨襄的谋算明显又可笑,居然还会以为每一次都能瞒过他。
他知道梨襄做过什么,她想做什么。
那又如何,他并不在乎。
他的床上不需要出现一个女人,他只需要一个替他管理后院处理杂事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梨襄做的很好。
他将玉鸦放在虎狼窝,却忘记她只是一根藤。
一根脆弱柔软无能的藤,除了美丽的枝叶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尖锐的牙齿,没有锋利的爪牙。
没有枝干可以依靠,没有大树的保护,这只漂亮的藤曼很快就会被虎狼轻易撕碎。
她就是这么百无一用的废物。
甚至连恭顺都不会,称不上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好宠/物。
她放/荡轻狂,学不会服从,难以掌握,棱角让人头疼。
而他宋越北向来只对用处的人宽容,即便他认识到她的脆弱,她有多么需要旁人保护,那又如何?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抓着他的裤子的少女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他垂眸审视着跪坐在他脚边的少女,做出了一个冷静的判断。
她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全无用处。
这一步所代表的含义很明显,梨襄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第28章
她仍抓着他的裤子不肯松手,像个执拗的孩子。
宋幽难得开了口,“相爷,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梨襄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跟壁画没什么区别的宋幽居然也会为了这个女人开口说话。
她有几分不虞,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月珠咄咄逼人道:“小宋大人此话何意,这个女人闯进双苑已经不止一次,这一次更是我们都亲眼所见。她做事不合规矩,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她面上多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莫非,宋护卫见这玉姑娘生了一张……”
宋幽一向只靠手中刀剑说话,鲜少靠口舌争利。
听到月珠此话,面色微沉,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宋越北弯下腰握住玉鸦的手腕拽开她的手竟拽不动。
她仰头望着他,清透的眼瞳中映满了他的影子,几许媚意似有似无的化在眼尾。
说不出的哀艳脆弱,仿佛一匹极美的轻纱,经不起半点的磋磨和重击。
宋越北,“松手。”
她摇了摇头,紧紧的拽着他,像落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我不。”
他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手中几乎握住了整个大梁。
他有一整个世界,而她只有一个他。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人,手中所能握住的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点布。
无论她握得再紧,只要他想抽出来就能轻而易举的抽出来,没有了这根浮木,她会被恶浪淹没撕碎。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他握着她手腕失去了力量。
她只需要一点点重力就会被击碎。
他竟又不忍了。
玉鸦拧着眉头,有几分不高兴的说道:“我没打架。她说谎。”
她根本没有出手,那些人只是追不上她,打不到她。
自然称不上是打架。
少女的手腕纤细的像是一用力就会被捏碎,宋越北根本没法想象她会打人。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的错,她错在太美丽又太无用,除了用美色勾/引他,她什么都不会。
她太单纯,以为这世上只有真伪对错。
她不知道,他从不在乎对错真伪,他只在乎有用还是无用。
他知道梨襄心狠手辣,知道玉鸦一定是无辜的。从前这样无辜的美人已在梨襄手中消失过很多。
今天将她交出去,只怕在梨襄手里玉鸦不会有明日可言。
从前他对此心知肚明,甚至是心照不宣的默许。
但此时他心中却多出许多不忍,
世人都说他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可面对这个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是不忍。
不忍伤她,不忍看旁人伤她,不忍看她被人所击碎。
他竟有一日狠不下心了。
月元急道:“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动手了,跟你同住的女人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只有你分毫未损。不是你打的还能有谁?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抵赖!”
梨襄眉心微蹙,“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也不能在相爷面前这样空口抵赖。”
敬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讥讽道:“一个单薄的小姑娘能把一屋子的女人打的鼻青脸肿。两位这是在讲鬼故事呢?”
宋越北拉开玉鸦的手,躲开她的目光,径自站起身。
玉鸦见他不相信自己,慢慢垂下了眼,右手扣紧了薄刃,左手撑在地上绷紧了身体。
她仰头盯着宋越北的脖颈,准备跳起扑向他。
此刻与宋越北的距离比宋幽距离宋越北的距离要更近,拼了性命应当可以在宋幽出刀刺死她前杀了宋越北。
只有一击的机会,不管成败,她都必定会死于宋幽刀剑之下。
这并非最好的动手时机,她没有办法保证活着离开,可她别无选择。
此时不动手,那个女人就会把她关回小屋子里饿死,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等待下去。
梨襄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见他冲跪坐在他脚边的姑娘伸出手。
他回过头看向她,“起来,不要总是趴在地上。你不是乌月灵焕是个人。怎么能跪在旁人脚边?”
玉鸦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懵了,指尖无意识的从薄刃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