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外是沉静宽阔的湖面,风从湖上缓缓地吹来,水里终年种着小小的睡莲。打火机被砸进了水里,只听小小的一声,似有水花溅起。在这无边的寂然的夜里,显得有些入耳惊心。
王邈抬了抬眉角,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却是按捺着性子:“宋爱儿,是我把你惯坏了吧。”顿了顿,他一字一字恶狠狠的,“咱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选择了?”
“Freda也不会答应的。”宋爱儿很平静地反驳着,“你做这种事,只会让宋家更看不起我。哦,也许还会让我和Freda共有的那个父亲有点难堪。”
“你吃错什么药了?”他不耐烦。
“别老这么说话,王邈。”她看着他,挺好脾气地建议,“在外大大小小也是个老板,留点体面给自己。”
“体面都让狗吃了。”
两人的谈话,又一次告一段落。宋爱儿心知,这个祖宗,现在是说什么也不会听进别人的话的。吹够了风,她就想低头往回走。
王邈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想听我说什么?”
王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想,自己到底要听她说什么呢。这个人,天天和自己在一起,他们讲过那么多的话,那么多。还有什么非得是这一时这一刻这一秒才能讲,也非得是这一时这一刻这一秒,才能听的?
这头一怔,那边却已经抓住了机会。
“是不是真想听我说?”她问。
王邈乐了:“你说,我是真想听听。”
“听到不好听的话,也不许生气。”她看着他。
他点头:“好。”
“那我就说了。”宋爱儿轻轻一哂,“王少爷,你干吗非得招我。你喜欢我妹妹,去喜欢就是了。把姐姐拉上,有意思么?外头怎么说你的,你知道吗?将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你预备怎么办?香港户口也不管用了,现在不是二三十年代。”
她说着,却还在看着王邈的脸色。这个人,真是个没受过气的。说好了不计较,没等她讲到起兴,整个人已如风雨欲来的狂怒。宋爱儿缓缓地住了口,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王邈忍了又忍,把自己活生生忍乐了。他问她:“你这些话,憋挺久了吧?”
宋爱儿点点头,心想,这才哪跟哪。看他气得不行的样子,她的心里忽然也有了一点难过。那点难过就像种子一样,在心里扎根,发芽,壮大。宋爱儿控制着,控制着,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刻,她不受控制地把话说了出来:“王邈,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说呗。”
“我想和你结婚。”
“哪个女人不想……”习惯性地话到嘴边,猛然收住,这个大男孩目光震惊地看着她。到了这时候,宋爱儿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看着他的这个模样,像见了鬼似的模样,心想,我竟然也能吓一吓他了。可话已经出口,是收不回的。
“我喜欢你。”
他不说话。那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是此刻起伏的心绪。
宋爱儿笑着:“我喜欢你,是那种正常人的喜欢。想和你在一起,想有个结果,想着将来能结婚,想着会有个孩子,想一起白头到老。我喜欢你,是这样子的喜欢。所以,我想和你结婚。”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想要嘲讽几句,没等那冷嘲的劲头上来,却被狠狠地噎了一噎。忽然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些伤人的话,能像一巴掌摔在她脸上把她打个清醒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说不出了。王邈猛地伸手几近粗暴地蒙上她的眼睛。
好在宋爱儿一向挺乖的,又识眼色。她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丝毫要掰开他手指的意思。
王邈从她勾起的唇角,看出了她正在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他忽然觉得烫手,那双手一刻也不能在她眼上停留。他转过头,凝视着灯火通明的会厅内透出的光亮,他的口气是少有的平和。
“宋爱儿,你别犯傻。为我,不值得。你跟我处得久了就会知道,我这人其实没什么意思,还坏透了。我要做的事,没什么做不到的。我要得到的女人,也没哪个上不了手的。别人冲着我的钱,我给他们钱,大家高兴高兴,也就那么回事。你要是再多想点什么,想什么白头偕老,想什么一生一世,那真是把自己活回去了。”
宋爱儿说:“所以我很羡慕我妹妹,不过我猜,你不会和她订婚的。”
“这么了解我?”王邈撇了撇唇角。
宋爱儿“嗯”了一声:“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替她操办这些事,不是要替未婚妻出风头的架势。”
“那你猜猜,我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来结婚?”
“找个仙女吧。”
“你可真酸。”王邈听得笑了。
宋爱儿也笑:“我真想看到一个能治住你的。”
王邈满不在乎:“没有那个人。”
她还是笑着,心里没笑。对他的话,几分信,几分不信。未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她想,真有那么一个人,也绝对不是宋衣露。
只要不是宋衣露,她就心安了。
第十四章 别惊扰这梦境
宋衣露的画在西湖边的一家拍卖所挂牌交易,这场拍卖会举办得特别盛大,不仅在杭富人都应邀纷纷参与,连上海与深圳的许多富豪也赶来捧场。王邈作为支持宋衣露最特别的后台,也受到了主办方的一再邀请。
宋爱儿原先并不想赶这场热闹,可是丁大成在拍卖会进行的前几天为她订好了去杭城的机票。她起初有些愕然:“Freda的画挂拍卖行,我也要跟着去?”
“会所签下了宋小姐在国内所有作品的展出权,作为合作方,必须有代表出席。还有——”丁大成忽然一顿,“王总的意思是,这次宋小姐的画还是由如会馆来买单。”
宋爱儿听得笑了:“什么意思,你让我坐在竞投席上上赶着拍下宋衣露的画?”
丁大成终于面露尴尬:“宋小姐,这是你职责之内的事。”
她负责会馆的艺术品展览,既要设计目录,也兼做代理方。是,丁大成说得没错,这是她的职责。宋爱儿咬住唇,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明白了,工作是工作。”
“王总也会一起去。我给你们安排了头等舱的邻座。”丁大成忽然补上一句,“那位宋小姐是另一班飞机。”
宋爱儿的笑里有几分自嘲:“连你也在同情我?”
丁大成说:“快一年了,宋爱儿,这一年里你变了很多。”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人,自从她做了王邈的女朋友后,这人更是很识相地在人前人后都喊她宋小姐。
窗外有聒噪的蝉鸣,浓荫绿树,北京的炎热一览无余。正是八月的天气,一切那么像,只是时间从2008年流转到了2009年。宋爱儿像是忽然被重物从沉寂恍惚的午梦中惊醒。一年了,她在王邈身边待了足足一年。
丁大成又说:“其实王总这样的男人,很少长情。现在又多出了另一位宋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早替自己做好打算。”
宋爱儿淡淡地说:“这件事恐怕不劳你费心,早在几个月前蒋先生就找我谈过了。”
丁大成也不生气,闻言点头:“是谈过了,可是你并没有动作。”
“你们要我有什么动作?”她很沉着地反问,“你是他的秘书,可你能偷出商业机密给别人看么。如果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们各司其职,不能一概而论。”丁大成笑了笑。
宋爱儿没有再说话。
丁大成推门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定住了身子。
宋爱儿走过去,看到来人,微微惊讶:“许蔚?”
许蔚没有看丁大成,只是盯着她:“爱儿,有时间谈谈吗?”
“你专程来找我?”她吃惊。
许蔚点头:“上回和你说的事,有机会了。”她这样一说,宋爱儿立即想起了两个月前会馆的那场展览。
丁大成说:“宋小姐,你们聊。”顿了顿,说:“我先接孩子去。”
他侧身往门外走时,许蔚不露痕迹地偏过了大半个身子。两人正好擦肩而过,彼此没有打一声招呼。
许蔚自己有一辆保时捷,宋爱儿于是搭她的便车,两人在傍晚五六点的北京拥挤的车河里缓缓地移动着。宋爱儿心想,照这个速度下去,在车上就能把事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