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吗?”
“你没说吗?”
“听你这口气,是特别想打听呀。”
宋爱儿嘿嘿了一声:“那你乐意讲么?”
王邈沉默低头:“唉,这个事,我得好好想想啊。它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这么和你说吧,它对于我人生的走向、性格的形成,都产生过特别大的影响。哎,真的,太特殊了。你听了就能理解我了。为什么王邈是这样一个王邈。他到底遭受了些什么。他怎么就能这么坏呢。”
一边说着,这个人伸了个懒腰:“替我倒杯果汁。”
宋爱儿给他榨了杯新鲜的。
王邈凑着她的手,慢慢地喝完了。
宋爱儿看得有点着急:“你,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啊。我想好的结果就是——”王邈笑着亲了她一口,“算了,不说了。”
王邈这个人,永远都憋着一股坏。宋爱儿看透了他的本质,也就很少生气。
第十三章 坐含风露入清晨
几天后,宋衣露的华人新星画家展览在如会馆展出,那天出门前王邈还在照镜子打领结,一扭头,瞥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她,忽然来了句:“过来,替我看看系得正不正?”
他这样的没心没肺,她慢腾腾地走到他跟前,打量了半晌,才伸手替他很温柔地把整条领结都给解开了,轻轻丢到了地板上。
王邈一手撑住墙,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额头,扬起眉:“什么意思?”
“领结颜色深了,换一条。”
她平常有整理衣物的习惯,虽然只是随手,但是记得他换衣添鞋的喜好。她换了个浅粉色的领结给他,王邈在镜子前照了照,发现宋爱儿的品位其实不错:“你都给谁研究过这些?”
宋爱儿抛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王邈半开着玩笑:“宋爱儿,我这巴巴地跑去给别的女人捧场,你能不吃醋,还跟没事人似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就冲这一点,我能佩服死你。”
宋爱儿拿他教育过自己的话驳回去:“你去捧场的那人不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么。我对Freda好点,你就对我好点,我是看着她的脸色吃饭呢。”
王邈皱了皱眉,听出了她话里的刺意,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地方,抬腕看一眼手表,知道时间迟了,只说:“还给自己找不自在?”
宋爱儿垂着眼替他捋平袖口:“凌晨天冷,有夜风,最容易感冒。从会馆出来别冻着了。”
王邈体格强健,很少生病。这少爷要是一生病,宋爱儿不用想也知道是多难伺候。王邈没她想得多,虽然觉得眼前的宋爱儿有些怪怪的,面上还是乐得捏了一把她的脸:“这不就对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邈开着那辆拉风的跑车走后半个多小时,宋爱儿才起身换了一条别致漂亮的裙子,站在镜子前梳拢好长发,踩着小高跟下电梯。走出酒店式公寓几十米,她招手拦住一辆车。这是一辆很低调的德国商务车,在附近一带的马路上逡巡往来了很多次,车门前右灯亮着。宋爱儿站在路灯底下观察了足足五分钟,才伸手拦住它。
那司机似乎早已知道宋爱儿的身份,从她弯腰进车到坐在后头,他一声不吭。
宋爱儿一边关上车门,一边将短信发给了丁大成:“出发了。”
她去的还是蒋与榕曾经许诺要送给她的那栋写字楼楼顶,俗世浮华,灯红酒绿,站在玻璃幕墙前望下去,都只是轻声的一叹而已。楼顶另外还开了天顶,爬上去,宋爱儿发现有露天的一桌两椅。
蒋与榕开了瓶红酒,背对着她,似乎已等待了一阵子,指背缓缓地叩着木质桌面,一下一下,像是钝了的刀子砍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
宋爱儿叫了一声蒋先生,蒋与榕回过头,神情亲切平和。
“坐吧,爱儿。”
“您要找我招呼一声就行,何必亲自派车来?”宋爱儿诚恳地说。
蒋与榕没答她,反而另起了话头,闲闲如聊家常一般:“这阵子过得怎么样?”
“吃好,喝好,每天还能睡足。”
蒋与榕听得笑了一笑:“王邈呢?”看她一眼,“你和王邈的别扭闹完了么?”
宋爱儿心底一惊,面上却是笑笑:“早好了。他是孩子脾气,和人闹不长久。”
“不对。”蒋与榕敲叩着木桌的手指忽然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夜色中女孩的脸庞,不紧不慢地开口,“他是喜欢你。”
“要是对着他不喜欢的女孩儿,他是没这个耐性的。”蒋与榕忽然以一个长辈的姿态点评着他们的感情,“王邈从前的那些女朋友就是被这么气走的。”
宋爱儿心想,也是,但凡要点自尊的女孩子,哪受得了他的喜怒无常,被气走也是常事。笑了一笑,她接口:“自作自受。”顿了顿,“还不是她们惯的他。”
“你们前阵子出国了?”
“他临时起兴,带我去了瑞典的滑雪场滑雪。”
这个地方似乎勾起了蒋与榕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回忆,她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瞬的沉滞。
然后,这个男人端起酒,慢慢地抿了一口。好半晌,他轻轻开口:“那地方我和王邈的姐姐去过一次,那时王邈还小,在念书。我们三个人一起滑雪,还被错当成一家三口。”
蒋与榕的口气平淡,提到那个过世的女人,也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段走远了的年轻岁月。
宋爱儿的心忽然痛了一痛,不知为什么,不知是为谁。她低头,抑制住那一点心跳。想起王邈对蒋与榕复杂微妙的态度,看来三个人之间,一定有段不太愉快的陈年往事。
“你听王邈提起过他的姐姐么?”蒋与榕对宋爱儿这样称呼着自己去世的妻子。
宋爱儿点点头。
“看来王邈很喜欢你,才会把他的姐姐说给你听。”
宋爱儿抬起眼:“喜欢我?”
那个人,喜欢她的什么呢?喜欢这张和宋衣露长得八九分相像的脸?还是顶着这张面孔却曲意求欢的温柔?
宋爱儿这样想着,慢慢地就笑了一下:“其实我从小就输给她,一直输,早就输习惯了。”
人对自己少年时喜爱的东西,总是特别眷恋的。仿佛那是一张无瑕白纸,沾了尘,用力地吹一吹,就干净了。不管曾经抹上过多么斑斓的色彩,都不要紧。白纸一张的时候,他们相遇。那是真正的天时地利。
她能怎么办呢?她总不能走到岁月的那头,把宋衣露换成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沾了自己妹妹的光。”
蒋与榕斟酌着有些话是否该说,最终却点头:“的确,你妹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王邈的初恋。这事我也只是听说,他在洛杉矶见到你妹妹的第一眼就开始追求她。只是令妹当时年幼,不知道王家的家底,最终选择和一个白人男孩在一起。这件事对王邈想必有些打击,你的出现填补了他曾经受伤的自尊心。”
多好的一个选择。他打击她,羞辱她,最后却又忍不住留她在身边,原来都是有理由的。那样的女孩何其多,他偏偏揪住一个她不放,偏要让她颜面尽失,也是可以理解的。她顶着那张脸,撞到了他一帆风顺的人生的枪口上。能怪谁呢。总是有人先贪心,才会上钩。一个小丑的陪伴,多有意思。年少的失意,终于得到了补偿。宋爱儿替这个人愉快着,真是想想都愉快,连自己的那一小点难过也忘记了。
蒋与榕说的话,字字无假。这些道理,她都明白,都晓得。但在这样一个外人面前,宋爱儿想维持一点最后的体面。她没接话,蒋与榕也不再多言。对方注视着她的脸庞,似乎要看出一点什么。
最终他问:“爱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王邈?”没等宋爱儿回答,蒋与榕又接着问:“那么王邈呢?王邈对你,算不算好?”
宋爱儿沉默了一小会,轻声笑了:“什么是喜欢呢?我没经历过那种东西,他也没。我们大概都不算喜欢对方吧。”
喜欢一个人,就是随随便便地侮辱她,用自己最不在乎的东西砸得她头晕目眩,享受她卑微又讨好的样子?还是,高兴的时候就亲几口,烦了就让她滚一边待着去?不,不是的。她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爱情,但也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有底线的,何况是踏踏实实地要把心交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