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爱儿个子并不矮,只是因为他长得高,所以看谁都是小矮个。她闷不吭声地听他喋喋地数落着,垂着眼,心底很有了些拿块抹布堵住这祖宗的嘴的意思。王邈还要教训她呢,一对雪中夜跑锻炼的夫妇从他们身边经过。
妻子乐呵呵地瞥了宋爱儿一眼:“小姑娘,别和你男朋友吵架啦。吵架也不能在雪地里坐着啊,北京这天儿,多冷。”
话未落音,一旁的丈夫已笑着接口:“当初我追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通情达理?”
王邈看着两人在茫茫雪夜中远去的跑步身影,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杂雪,忽然捏着嗓子也来了一句:“小姑娘,别和你男朋友吵架啦。吵架也不能在雪地里坐着。北京这天儿,多冷啊。”
宋爱儿脚崴得厉害,实在站不起身,恨恨抓起一把地上的雪,拢在手心,砰一声朝正自得其乐的王邈砸去。
王邈“哟”了一声,躲过了,愈发得意:“小姑娘,你怎么就不通情达理呢?”
两人一个扔,一个躲,正闹得起劲。远远就见一个推车的环卫工大爷拿着扫帚朝他们跑来,边跑,边大喊。
“嘿,嘿,干什么呢!我刚扫成一堆的雪……给我站住!站住!”
他背着她跑在雪夜的路灯下。
宋爱儿很瘦,所以在他的背上只要乖乖地趴着,抱紧他的脖子,王邈几乎能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背起。
环卫工大爷一直追了很远才气哼哼地停下。宋爱儿使了个坏,朝后望了一眼,哎呀了一声:“王邈,王邈,他又追上来了。”王邈刚停下的步子立即止不住了,等跑过街角时,他也留了个神,眼角余光往后一瞥,心里明白了过来。
“王少爷,你怎么不跑了?”
“我跑什么呀?”王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乱丢雪球的人又不是我。”
宋爱儿被噎了一噎,小声问:“你还能见死不救了不成?”
王邈慢悠悠地点了个头:“哭着求我,抱个大腿什么的,也是可以考虑的。”
宋爱儿没等他得意完,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闹什么呢?”
“放我下来——”她撇撇嘴,“我自己能走。”
她是真的能走,虽然youa得一瘸一拐,看在旁人眼里,还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味道。王邈在后头边看边笑,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悄地变化着。从前的宋爱儿可不是这样的。她要是那么有骨气,就不会被他那样瞧不起过。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气性这么大了。王邈有时觉得自己也在变,变得耐心多了,原来宠一个人是这样一种感觉。他只被人宠过,还没宠过人。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什么都要重新学。
“哎,哎。”一边想着,王邈已经追了上去,“宋爱儿。”
“干什么呢,王少爷。”
“你能不用屁股对着我说话吗?”
这话噎得她不能不转身了:“要把我背回去呀?”
“咱们打车去机场吧。”他慢慢地牵住她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拢在一起,抓握在掌心。
“现在?”宋爱儿吃了一惊。
“嗯。”王邈漫不经心地说下去,仿佛说的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家常话,“去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夜航班机,在飞机上睡一觉,明早就能滑雪了。”
两人什么行李也没收拾,打了个车就直奔机场。在候机室时,宋爱儿还觉得像在梦中,心扑扑地跳着。一个多月来王邈一直忙着收拾公司的事,这时有些疲倦,歪着头倒在她肩膀上就睡了会儿。宋爱儿摸着他的眉毛,觉得掌心被扎得痒痒的。
长这么大,她没有滑过雪。最早的时候想要练习滑冰,可是永远只能做别人的观赏者。她在滑冰场做免费义工,偶尔会偷偷跑进训练的地方看一眼在那里翩翩起舞的女孩子们。她被宋家的仆人诬赖偷了滑冰鞋,因为不承认,被打得伤痕累累,关在了那间放杂物的老房子里。整整两天,只能对着满屋子的旧家具和墙上挂着的一张老照片出神……哦,对了。她没和王邈说过这些,她只是告诉王邈,自己被人误关在老屋子里过。
王彪只是小憩了片刻,就醒了过来。他不像她会睡得那么死那么沉。登机时,夜色如黑绒般优雅,满天繁星是一颗颗璀璨的小钻石。你没有坐过赶夜的国际航班,不过知道斯德哥尔摩和北京有七小时的时差。
“像不像在云层上看月光?”
“哪有这么诗情画意,和地上一样,一片漆黑。有时有时差,可能会追着太阳飞。”王邈坐国际航班如同家常便饭,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个画面,“不过有回坐夜航从国外回来,看见过很漂亮的景色的。最上头是一片漆黑,有好多星星。中间是淡蓝色,地下是红的。”
他很少会去形容一些美的东西,讲起来也乱七八糟。宋爱儿但是听得很认真,因为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也只得作罢。
“一觉醒来就到瑞典了?”
“嗯。”
“王邈,我没见过大世面,也不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从小满世界乱飞。我不懂的东西,你要耐心教我。”
“嗯。”
“我没滑过雪,怕自己会摔跤。你记得扶我。”
“嗯。”
“摔倒的时候四脚朝天,样子一定很丑。你别使坏给我拍照留念。”
“嗯。”
“我的脚崴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她喃喃着。
一直闭目静静养神的王邈没有再“嗯”下去,俯过身,按住她的肩膀,忽然狠狠地亲了她一下。他的眼底含着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看着一旁同样笨拙不安的少女,也只是一瞬,他又重新闭目躺回了座位上:“宋爱儿,你磨磨唧唧的,到底想说什么?”
宋爱儿也哑巴了,两人都无话可说。
于是王邈简单精练地做了总结:“睡吧。”
他们一落地,王邈并没有急着带她在瑞典转,而且住进了一家酒店。在酒店套房里,宋爱儿乖乖坐在沙发上,任由王邈半蹲着,脱下她的鞋,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脚踝。
“要两天才能好。”王邈最后下了结论。
宋爱儿有点好奇:“你经常受伤?”
“老头是登协的会长,我从小跟着他爬山。”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宋爱儿又问:“你登过最高的山是哪座?”
“珠峰。”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小的两个发旋相挨着,头发很短,扎在人的掌心有点疼。
王邈抬头瞥了她一眼:“逗狗呢你?”
宋爱儿哈哈大笑:“哪有人这么比喻自己的。”
处了这么久,她才发现,王邈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主,只要你把他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会哭,会笑,会沮丧。不巴结,不谄媚,不老是想着惯着他。这个人,也就会心平气和地听你说会子话了。
宋爱儿没想到,错觉和真实有时只是一线之差。他那么好说话,只是因为,那时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在酒店整整休息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时,王邈亲自确定了她的脚踝没事,两人才整装待发。他早就提她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两人直接坐飞机抵达耶姆特兰。瑞典的滑雪场很多,中部拥有98条独立雪道和44条登山缆车,曾经承接过2007年世界高山滑雪锦标赛的奥勒是其中翘楚。
下了飞机,抵达奥勒县城。宋爱儿才发现这原来其实是一座很安静的小城,因为还在滑雪季节,所以有世界各地的游客赶赴过来。
她和王邈随意进了一家路旁的咖啡馆,手捧着热乎乎的咖啡,相对而坐。窗外是一片动人心魄的雪白纯净。四周有轻声交耳的男女,低调而优雅,她和王邈算是情侣中的另类。两人各有两人的事,像老夫老妻,少了点腻歪。
宋爱儿慢慢地啜着咖啡。
那些事,历历在目,仿佛才发生在昨天。她险些就忘记了,这个人,曾经多讨厌。而自己,又是多么拼命地咬牙在他身旁扎下根。
一旁有人用中文请王邈给他们拍照。
男人笑容腼腆:“我们是新婚夫妇,在瑞典度婚假。”
王邈很有风度地点点头,接过相机,走到一个角度合适的位置,慢吞吞地调着光。镜头里,年轻男女笑得很甜蜜。
他拍完后,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掏出了手机,冲对方笑了笑:“出来得急,只带了手机。也给我们拍张留念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