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伸手挠了挠它的小肚皮。
毛球快活得又连叫了两声:“汪!汪!”
“看,毛球和哥哥最好了。”宋爱儿在一旁别有用心地阐释。
王邈看着这一人一狗附和有声,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勾起。生了火,烧了水,他的衬衣被汗水打湿,脸上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宋爱儿替他拾柴时忍不住点评:“附庸市井。”
只听过附庸风雅,没听过附庸市井,王邈瞥她一眼。
宋爱儿替他揉肩捶背:“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在别墅里搭中国大灶,你是过够了好日子吧?”
王邈挑起唇角:“还真不是。我们家祖宅里就有个大灶。”
宋爱儿听得心里一动,可是嘴上却淡淡的:“谁信你的鬼话。你在巴厘岛那回,还说自己奶奶是皇族的后裔呢。”
王邈坐在灶边卷着袖子十分接地气地揉着一团面团,啪一声,把面团随手狠狠地甩在砧板上,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没见识了吧。我姓王,我爷爷也姓王,王是汉姓。别说皇族了,一般的满洲贵族女人能轻易嫁汉人?”
宋爱儿笑了:“那怎么就嫁了人?”
“那必然是特殊年代的结合。”王邈按着面饼,“知道我们老王佳祖上是做什么的吗。卖盐的,大盐商,这东西一般人走私都得杀头。读过《红楼梦》么,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我们家最能花的时候,就跟那差不多。我太爷爷那会才是真有钱。你要知道谁找我们家借过钱,得吓一跳呢。”
他张口就是一部吹牛史,听得宋爱儿兴致勃勃的。王邈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暗了一下。
她添完柴,没闲下片刻。这少爷又开始使唤人了:“过来帮我揉面。”
她揉面,他在一旁拌馅,这场景太过于和谐,令宋爱儿只觉仍在梦中。今夕何夕,今年何年,都不太重要了。
她问他:“大年三十儿吃饺子?”
“你没过过年?”
宋爱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是真的没过过年,“年”这个印象,总是与追债、躲藏、饥饿、寒冷相关。等大了一些,她知道了过年就是一家人团圆,因为从没团圆过,所以在心里认定不曾过过年。后来辗转到了东南亚一带,当黑导挣小费,到了年边倒是有当地华人庆贺,可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事。
她这边一怔,王邈已经拌好了馅。两人开始包饺子。他背过身趁她不注意将一枚心形的软糖包到了饺子里。
宋爱儿用眼角余光瞥见了,默不作声。她心想王邈有时也是会浪漫的。虽然他的浪漫有一点小孩子的幼稚。饺子下了锅,两人终于可以歇上一歇,王邈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家居服,懒散地躺在大厅沙发上,搂着她一块儿看电视。
这个点除了新闻没什么可看的,王邈切换了国际台,满屏入目都是关于金融危机的英文解说。美国的华尔街有大批大批的职员领着辞职通知搬箱子走人,政府正在声嘶力竭地保证着会对人民的财产负责,世界各国随之发生一系列经济大震荡。在这样的兵荒马乱里,中国人正在过着万家欢乐的节日。
宋爱儿见王邈静静地听着英文解说,没敢吭声。好一会儿,她把头歪在他怀里:“王少爷,你们家那么多海外资产,这次亏大了吧?”
王邈点点头,面露忧色:“嗯,亏大了,说不定这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
宋爱儿僵了一僵,王邈敏感地察觉了:“放心,你拿着那一小袋石头,不赌不骗,够花小半辈子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侧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你破产我也跟着你。”
“别,咱们也就普通的男女朋友关系,说不上为谁生为谁死的。我要是有天家产散尽,你可得提前找好下家。”王邈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宋爱儿亲了一下他的眼皮:“骗谁呢。”
王邈笑了笑,不再说话。宋爱儿比他想的聪明,王氏家族的最大资产是历代积累的不动产。这些不动产包括地契,艺术品和各地实业。世道再乱,没见过凡·高的《向日葵》跌成人手一张的价格。越是这样经济萧条的时期,越是真正的富豪们角斗的游乐场。
王邈收住话题,起身:“哟,饺子都该煮烂了吧?”
他一边去厨房揭锅,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就一边叮咚地响起。宋爱儿以为是丁大成有事来了电话,随手替他接起:“喂?”
手机那头静默了那么几秒,才有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王邈?”
这声音既温和又威严,让宋爱儿几乎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此刻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一个严肃老者的形象。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两秒,懵了,完全没回过神。结结巴巴终于要把“叔叔”那两个字说出口,王邈已夺过她手中握的机子,走到一旁的落地窗边,开口就是一句不耐烦的“爸”。
“什么?女孩儿的声音?你听错了吧,爸。”
“我在外面呢,晚点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老是那么神神叨叨,我说了没女孩没女孩,那是幻听。几点回来我哪算得准。年三十儿的,下着雪,再碰上个堵车,您问我不去问交警。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待会上路。”
王邈接完电话,一转头,发现宋爱儿不知什么时候抱着只枕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她这副模样和她在街上捡的那只小杂毛有些像了。
王邈一扬眉:“想什么呢?”
“你和你爸说话,态度有点不好。”
“我们爷俩这么说惯了。”
“你就不能和气一点儿?”
王邈咳嗽一声,说:“我也不是没软过。”
“什么时候?”
“要钱的时候。”
宋爱儿终于由衷地说了句心里话:“败家儿子。”
王邈和她吃完了饺子,天色尚早,他起身去穿上外套,到车库去开车。宋爱儿披了件羽绒服,蹦蹦跳跳地到他车前,砰砰地叩着窗。王邈缓缓降下了车窗,宋爱儿伸出手,摊开掌心,是一颗红色的爱心软糖。
王邈的眉毛一拧,她笑了:“我偷偷把饺子藏起来了,你没见着。他们说,糖饺也叫福饺。一个人在年三十吃到了福饺,下一年一定会很有福气。王少爷,你开着大公司,手底下养活着那么多人。我把福气全让给你,好不好?”
冬天的夜晚黑得快,这时四周的天空已陆陆续续有烟花燃起。王邈的脸静静地陷落一片黑暗中,偶尔被一刹那的纷纷烟花照得雪亮。他伸手拾起她掌心的糖,扔进嘴里,嚼也没怎么嚼地吞了下去。就在宋爱儿冻得哆哆嗦嗦,快要打喷嚏时,王邈却伸手猛然按住她的后脑勺,抬头吻了上去。
他,刚吃了糖的嘴里满满的甜味,渡进了她的唇齿间。
宋爱儿推了一会,没推开。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的温情脉脉。
王邈深吸一口气:“宋爱儿——”
她抬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窗上,疼得倒吸一口气。
王邈的拳头攥紧又松开,闭了下眼。又长大了一岁的王少爷,对同样长大了一岁的宋爱儿缓缓地说:“有空,给智商加点钙吧。”
第十章 奥勒遗失之吻
这场金融危机持续升温,对于王邈的家族随没什么影响,王邈本人却多少涉入其中。所以丁大成就在正月初二上的岗,私人理财顾问从香港飞来,王邈和这两个人在写字楼的办公室开了一个小会。
这场会只开了十五分钟,宋爱儿在小厨房替他们煮咖啡,正要端上来,王邈已披衣推门而出。丁大成和另一位顾问相继跟了出来。
王邈送他们到了门口,因为有这位私人理财顾问在场的缘故,他没像往常那样对丁大成颐指气使,而是先和两人握了手道了再见。等丁大成走到了写字楼下,他才将短信发到对方的手机里。
正月里,诺大的写字楼原本就冷冷清清。这时人一走,整层楼都只剩下她和王邈。王邈伸手接过她端着咖啡,抿了一口,起身环视着自己的公司。从工作间一直走到高级办公室的花房,再看一眼小厨房,又坐在了空荡荡的会议厅里。
宋爱儿从背后抱住他:“怎么啦?”
“我刚让人把这拆了卖了。”
她的笑容呆了一两秒:“真破产了?”
王邈双手枕着头,斜眼瞥她一眼,似乎揣度着她脸上的表情。宋爱儿却说出一句让他险些喷出咖啡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