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仙境(出书版)(18)

“一个男人,穷,那叫什么事儿?”对方苦口婆心,“可咱也不能因为穷就连形象不顾呀。”

这回笑抽了直按肚子的人换成了宋爱儿。王邈大约是从一出生都没给人这么埋汰过,可看着对方一张“冯巩脸”,还不能急红了眼。他也就绿着脸为自己辩解:“不是,大、大叔……”

“叔什么呀,快给你媳妇儿道个歉吧。”

“我……我给她道歉?”王邈结巴着。

“行了,亲爱的,你就和我道个歉吧。”宋爱儿碰着他的胳膊,“你要是真道歉了,我一定原谅你。”她顿了顿,语气无比严肃,“立马。”

胖大叔在一旁点头看着。

王邈这辈子都没给人低声下气地倒过歉,自然是宁死不屈。宋爱儿笑眯眯地说:“大叔,您别怪他。他就是这辈子吧……“都没给别人服过软。””

“小伙子,她能是别人吗?”大叔拿手指着宋爱儿,“她可是你媳妇儿啊!”

自己先唱起的戏,到这时骑虎难下,王邈说,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阳光下像小人鱼似的宋爱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对不起了,媳妇儿。”

她没想到王邈真能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轻轻松松地脱口而出。

事发突然,她愣愣地张了张嘴:“没……没关系。”

一边说着,连拉带拽地,她和王邈不由自主地就随着大叔往皇宫走去。蜜月的新人依偎着,都忙着拍照留念。只有大叔一个人形单影只。宋爱儿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是新婚蜜月团,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他一个脖子上挂相机的胖大叔,要报也该报老年夕阳团啊。

没来得及问出声,胖大叔已经兴致勃勃地四处溜达了起来。

王邈看对方把笨重的旅行包反背在了身前,一边四处走走看看,一边紧紧攥住包,生怕别人会来偷东西似的,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大叔包里藏金条了?”

话未落音,对方忽然一转身,瞅着他俩:“会用单反吗?”

宋爱儿看他脖子上挂着一台崭新的单反,显然是才入手不久,她点点头。

“那替我和我爱人在乌布皇宫前合一张照吧,麻烦了!”

她被他的请求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声音有点结巴了:“大、大叔,阿姨在哪儿呢?”

胖大叔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一声,拉开刚刚视若珍宝的旅行包。他把东西一拿出来,她和王邈就愣住了。那是一张老式的嵌框相片,约有小半张茶几大小。黑白照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看样子曾经被取出来重新修裱过不止一次。

“这……这是?”

“哦,这是我爱人。”胖大叔珍惜地抚摸着框沿,“她走了都快有二十年啦。”

“这是阿姨的遗像?”王邈忽然开口问。

胖大叔点点头:“过安检时还非让拿出来瞧了又瞧,我和导游当场翻脸,说什么也不让人碰她。这导游年纪轻轻的,嘿,那嘴儿可真损,还问我‘那您怎么不把那骨灰盒一起捎上’?”

宋爱儿心里忽然被震动了,神思游离间,王邈的声音已响在耳边:“对,靠左,靠左。”

“是这样吗?”胖大叔把大镜框相片抱在了胸前。

“不不,再靠右一些。”

“这样?”

“行,别动!”

“那我就挪不出手来‘茄子’了。”

“不用‘茄子’。叔,你只管笑。对,看着我的镜头,笑!”

“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王邈连按了几次快门,大叔胖胖的笑容在巴厘岛的阳光下,灿烂地几近炫目。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照片里和善平凡的女人。宋爱儿偏过头,凑着他手里的相机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王邈一转过脸,薄唇正碰上她的额头。

宋爱儿连忙捂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王邈却是坏笑着看了她一眼。

胖大叔凑上前将相机拿在手里,仔细地放大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间,那温柔的目光不动了,凝视着被抱住的相框里的女人,喃喃着:“我爱人不错吧?”

“阿姨看着挺和善的。”

“她呀,脾气是最好的,整个单位的人谁也没得罪过。出殡的那天,连他们单位最大的领导都来给她送行。”

“阿姨……是哪一年走的?”宋爱儿随口问。

一直笑眯眯的大叔沉默了下来。就在她后悔自己问错了话,打算一语揭过时,大叔却慢慢地开了口:“当初……她走了半年后,我才知道这事。连最后一程也没赶得上。”

“她走的那年,正碰上我去新疆做地质勘探。那个年代的新疆可不比现在,八十年代中旬很少有人往那边跑。能在那边碰上的,除了我们这样的钻探队就是阿尔泰山附近一带的淘金客。边疆那么苦,她要跟着去我舍不得。”胖大叔吸了吸鼻子,“那时我们刚结婚,现在一闭眼,她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一场梦似的。”

“她劝我说,给单位打个申请吧,就当把机会让给别人。那时一起竞争的小伙子有好几个,都是单身,也都还没成家。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新疆干上两年,虽然苦了些,给的补贴却是双份的。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也穷。结婚时我连一套像样的床具也买不起,她自己从娘家带了做嫁妆的被面,裁了缝窗帘,还缝桌布。”

“她喜欢看电视,每回都搬着凳子去另一栋楼的邻居家看。到了做饭时间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做完饭再赶去。到了包粽子的时节,她就拎一长串的粽子上门谢人家。”

“单位出通知招人时,我在补贴那一栏看了好久。没人去的苦地方,工资加补贴收入能翻倍,那时我和她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要是去了,一年就能挣回一台彩电给她。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不去。”

宋爱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叔——”

胖大叔抹了一把眼睛,几十岁的中年人,眼圈红红的就像个孩子。忽然,他就哽咽了起来:“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说什么我也不能就那么走了。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去新疆了。”

“她走得急,是生肺结核走的。临死前还一直叮嘱人,要把事瞒住了,不能告诉我。那会儿我们去新疆都是有编制的,人人有任务在身,轻易不能请假,更别谈中途退出了。她知道我一听这消息肯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就回来,怕单位处罚我,怕我丢了工作。”

“在新疆时我半个月能和她打上一个电话,起初我们俩能聊好久。后来她渐渐地话少了,只是一直听我说,有时那头静静的,好半天才会吭一声。我以为她是累了,工作忙,就和我一样。我不知道她最后那段日子天天等我的来电。”

“半年后我回来探亲,推门进家,家里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遗像。我去南城的公墓看她,给她带了一束栀子花。那天下了点毛毛雨,我在她的墓前就那么坐着,一坐一个下午。回去时衣裳都湿透了。可是到了家我才忽然想起,人都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给我烘衣服了。”

“大叔——”宋爱儿吸了吸鼻子,“阿姨长得挺好看的,您真有福。”

对方听得笑了,那笑容既满足又得意。

“我爱人……她是个大学生,比我小了六岁。”胖大叔把相框往外拱了一点,好让宋爱儿看仔细照片的女主人,“浙大毕业后,她为我去了北方,连学校分配好的在杭州的工作也没要。”

她说:“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女人都了不起。”

胖大叔听了,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一直静静听着的王邈这时才插上嘴:“叔叔,阿姨走后您再娶了吗?”

“没有,他们介绍的女人我一个也不要。”胖大叔憨中带拗,“我爱人多好啊,我一辈子就守着我爱人一个。”

“她不都死……走了吗?”宋爱儿忍不住追问。

“谁说她死了。”接话的却是一旁懒洋洋地揽住她肩的王邈,“阿姨还活着呢,是吧,叔叔?”

前边带队的导游这时清点人数,才发现多了两个人。

宋爱儿听他艰难地组织着中文的发音,干脆用本地话和他对话。对方的眼中闪过一瞬亮色,语速也越来越快。王邈耐心地听他们谈完了,才对上扭过头来的宋爱儿的眼:“你还真能当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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