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王邈着一件白T,休闲长裤。他的背影,景思思的玫红色长裙,都渐渐变成一团小小的萤火似的光晕。
宋爱儿被烟呛得咳嗽咳几声,眼圈都红了。
低下头,她继续认真的给那些肉串翻了个面,慢吞吞地烤着。
“我来吧。”一个声音忽然响在她的头顶。
宋爱儿转回身,蒋与榕已接过了她手上的工具。指尖相碰,她极力握住工具不肯放手:“不不,这太失礼了,蒋先生。”
“我是客人,你是导游。所以脏活累活都交给你,是吗?”蒋与榕笑了笑,“可现在这个客人觉得亲自动手烧烤也怪有意思的。”
他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抓住工具不放。
蒋与榕玩烧烤比她轻车熟路多了,只是一小会儿,那肉香就轻飘飘地探入她的鼻底。宋爱儿几近贪婪地猛吸一大口:“好饿。”
话未落音,蒋与榕就把烤好的一串肉喂到了她的嘴边。宋爱儿没多想,以为是试生熟,乐滋滋地咬了一口:“熟了。”
大约是她的不解风情又取悦了他,他那双暗沉的眼里竟有了一丝笑意。
“咦,蒋先生亲自动手烧烤吗?”海浪声里景思思偶然回过头,惊讶地说。
王邈淡淡地向言笑晏晏的两人瞥去一眼:“走,我们回去。”
这头宋爱儿和蒋与榕已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什么,您还当过兵?”
“嗯。”蒋与榕漫不经心地翻动着那些快要烤熟的肉串,“特种兵。”
宋爱儿一口肉塞到嘴里,险些硌坏牙:“骗我的?”
“在野外考核时几个月不见肉星子,一只冻死的老鼠就是满汉全席中的美味了。”他似乎起了逗弄这小姑娘的心思,放慢声音循循善诱,“剥了皮,放在柴堆上烤。烤到七分熟,肉味鲜嫩,真是不错。可是火种哪有那么好找,要是被困在石洞里,那就只有用牙齿把鼠皮生生地撕开。”
“别说了,快别说了。”宋爱儿强笑着打岔,听得胃里直恶心。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有趣。”景思思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蒋与榕转移了话题,随手将一串烤好的肉串递到她手里:“来,景小姐,尝尝。”
景思思只知这人是王邈的前姐夫,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并不算熟悉。可是一路同行,蒋与榕的修为与风度,实在远超王邈,很难让人没有好感。因此她也就矜持地笑了笑,伸手接过。
王邈笑了:“姐夫,我怎么觉着你的眼睛就没往我身上正经瞅过一眼?”言下之意是在讥讽他的眼珠子尽往两个女人身上转了。
蒋与榕倒是很从容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口气是长辈的漫不经心:“你十几岁时就在我身边瞎胡闹了。这些年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
正挽起袖子的王邈手上的动作忽而一顿,反应过来时却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有点复杂。
蒋与榕顺手就要将一串海鲜烧烤递给他,宋爱儿下意识地就夺过:“哎,别。”
那两男一女霎时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回过神来的宋爱儿脸色泛白,在灯下仿佛自嘲。王邈天生对海鲜过敏,景思思看来并不知道。而蒋与榕是因为隔着年月太久,又正和人说着话,一时也糊涂了。
沉默中只有站在灯下的王邈不紧不慢地挽好袖子,抬起头,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哦,看样子宋导游今天饿急了。”
她抬起的手缓缓地放下,在虚空里无力地抓了几下,指尖蜷成一团,仿佛一只最卑微弱小的蚂蚁。蒋与榕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一旁笑吟吟的王邈,没有再说什么。
吃烧烤不能没啤酒,最后她终于是喝醉了,虽然醉得不是很厉害,然而因为那那满天的星光仿佛追随拍打上岸的潮水缓缓涌来,似真,似幻,好像也并不那么分明。
王邈给她敬酒,所以她不能不喝;景思思不愿陪酒,所以她不能不喝;蒋与榕没有阻拦,所以她不能不喝。
这么多不能不喝的理由,拦不住她千杯不倒的称号。其实王邈也喝高了,白皙的皮肤透出微红。他喝高了反而会格外沉稳安静,眼神越发清明,不见一丝醉态,其实脑子里早成了一团糨糊。
景思思只陪他们喝了半瓶,蒋与榕则半点酒也没沾。
“走吧。”他一手挽着衣服,伸手要去扶住已踉跄的宋爱儿,却是扭头对着王邈说,“天已经晚了。”
她醉成这样是再没法开车了,好在附近就有的士服务。宋爱儿在大醉中仍记得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向他道歉:“不……不好意思,蒋先生。”
灌醉她的罪魁祸首却慢吞吞地撑着膝盖站起:“姐夫,她——是你的谁?”
“你喝醉了。”
“你拿手挽着的这女人……她是你的谁?”
“王邈,王邈。”景思思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快回酒店吧,你喝得一身酒气。”
王邈“啪”地一下几近凶残地拍开她的手,想要推开身旁的人,下一秒却整个人向前倾去。
宋爱儿醉眼如丝,懵懵懂懂中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借给他。谁知那双手却紧紧地攥住她,将她拉入了熟悉的怀抱。
“你说,你自己来说。”他一手搂住她的肩,将她扣在了怀里,指着灯下面容疏淡的蒋与榕。
他嘴里呵出的酒气很难闻,宋爱儿吸了吸鼻子,捂住:“你,你放开我。”
景思思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白天里镇定自若的两人这一刻就像两个小孩儿似的闹着别扭。蒋与榕稍稍抬眼,向她做了一个示意的眼神。她立即明白过来,两人一个拉住踉跄的宋爱儿,一个扶住瘫软的王邈,将他们分开。
伸手拦了两辆的士,蒋与榕把宋爱儿塞进自己那辆,这头景思思哄着王邈上了另一辆。
一路上车窗半降,巴厘岛的夜风习习拂来,像是凉凉的小爪子直要挠到人的心里去。宋爱儿被风吹得稍有清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倒头睡在了男人的肩上。
“酒醒了?”
“有点难受。”她摸了摸额头。
蒋与榕仍是那副长辈的模样:“到了酒店再吃些醒酒药吧。”
“Royal Pita Maha里备有醒酒药?”
“我随身带着。”
她笑了一下:“你是哆啦A梦吗,蒋先生?”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看过一发动漫,非常认真又不失绅士地同她商量:“能不把我比喻成那只胖头猫吗?”
“我今天喝得有点儿多了。”
“明天我们去哪儿?”
“我想想。”她在车窗边架起胳膊,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脑袋,醉后的脑子仿佛打了结,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百转千回还想不出所以然来。好在蒋与榕有足够的耐心。
良久,宋爱儿忽然睁大眼,像是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突然收缩一般:“去看皇宫和艺术村吧。”
去乌布时正和一队新婚旅游团相撞,宋爱儿才开了门下车,就听到了熟悉的中文。年轻人的新婚团不比大妈夕阳团,少了些三五成群的叽叽互语,游客都是一对对的,说话声音也不高。
对于初到巴厘岛的人,来看乌布的皇宫,留张合影或者住一晚皇宫旅店,都能彻彻底底享受那种异域风情。可是宋爱儿早年当导游时几乎是带着人一天来一趟,闭着眼也能把路摸熟了,自然没什么新奇。蒋与榕对于这类小岛人文风情的兴趣也不大,宋爱儿想起杜可曾经提到过,蒋与榕喜欢的是打猎。他有一把专门定制的猎枪,每年十月后就会和生意上的伙伴去俄罗斯打猎。这些场合蒋与榕通常是不会带上杜可的,她的名分也仅止于一个他在北京的“女朋友”而已。
景思思对于人多杂乱的地方一向没有好感,即使那是一座始建于公元十六世纪的皇宫。
于是宋爱儿的导游词只能讲给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听:“这座皇宫始建于十六世纪,由当时汇聚而来的艺术家们设计,几乎算得上是巴厘岛最具风情和历史的地方。皇宫里一共有六十间房……”
“里头还住人吗?”王邈兴致勃勃地打断她。
宋爱儿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当然,虽然乌布王室在二十世纪被荷兰人废黜,但是……”她的“但是”还没说完,王邈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比起惨透了的爱新觉罗,下场还是好一些。”
“虽然有皇族后裔生活在里面,做的却是和平民一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