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有些哭笑不得,将钱收下,想着回来的时候给老秦买个新水壶。
黑市不是黑色的。
泺城的地下集市有不少,但是最大的在城东,什么肮脏的及交易都有,也是百义会的管辖。黑枪、烟土、美金,走私的香烟、洋酒、手表,活的死的野生动物,珍贵的中药、西药、管制品,应有尽有。
还有跳大神、下蛊、拐卖妇女的,但是这些的生意远远不如上面的好,店铺也是越来越少。
从外面看,黑市不过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子,但是门口站着两个人,不是道上的一律进不去。走进去了到第三个胡同右转,才能看到第一家店铺,是百义会的账房,凡是进来的,先把身上的家伙式交出来。
然后里面是一个个临街的店铺,就像是菜市场一样,只不过门口没有挂那么显眼的牌子、灯笼。这些一层或者二层的小楼打扫地干净,其实地下一般还有那么两三层做仓库,甚至有逃生的密道。
沈濯对这里其实很熟悉。
六毛的店是卖药的,但不是救命或者要命的药,都是让人昏睡或者肌肉无力的迷药,给女人的也有给男人的,一般是不正经的勾栏才会用。之前他在东昇帮的场子卖药,若非是沈桀提前发现,他现在就得跟那个同伴一样,在乱坟岗里趴着。
他其实是个很老实的人,因为跟龙爷沾亲带故,才得了这家店。
“爷,您怎么有空来了,”六毛看到沈濯立刻请他进来,肩上的毛巾拽下来扫了扫凳子,请他坐下,“听说了您新婚,还没道喜,祝您百年好合。我这有些美容的雪花膏,给嫂子带点回去?” ü
第十四章 (下)旧事重提
4.失踪
沈濯摆摆手,提起长衫下摆坐下,再放下衣角扫平了褶皱,低声说道:“我只是想问点事。”
六毛点点头,走出门看了眼四周将门关上从里面锁好,再回来坐好:“您说,我能帮的尽量帮。”
“最近驻军有没有强制征兵,抓一些小孩?”沈濯也不跟他浪费时间。
“小孩子上不了战场,一般都是十七八岁往上的,有可能是拍花子,城里来了一些南方人抢生意,”六毛挠了挠下巴,忽然眼前一亮,“对了爷,我们龙爷跟你们之前那个副帮主关系挺好的,现在这样龙爷估计不打算跟东昇帮合作了,您以后也少来这边。”
沈濯笑了下拍拍他肩膀:“知道了。”
“爷,我说真的,龙爷一直觉得是你们下的毒手。他跟文冠木几乎是拜把子的兄弟,而且文冠木一死,手底下很多公司都归了你们,龙爷投资的一些钱也打了水漂。”
“你不打电话举报我就行。”
“爷,我干不出这种事。您自己小心。”
沈濯走出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卖园艺工具的,挑了半天用一块五买了一个不锈钢的浇花水壶,捏着找回来的五个硬币走了两步,看到一个趴在地上乞讨的小乞丐,扔他碗里。
小乞丐忙不迭磕头,沈濯注意到他是个哑巴,还瘸了腿。估计是因为战乱,沈濯心里想,这世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沈濯晚上回到家跟沈筠简单汇报了今天得到的消息,但是隐去了百义会、黑市和六毛的情药店,这些事情不适合见报,灰色地段有灰色地段的规矩。沈筠点点头:“本就是打算用这个消息做导火索,逼迫军方解释强占农田那件事。”
“啊?”沈濯恍了一下,“您根本就不信是征兵,那还要我查。真是舆论力量的攻坚战啊,阿姐具体给我讲讲呗?”
沈筠挥挥手打发他:“小孩子别管这些。”
“我刚过二十六到哪都不算小孩子了,阿姐,”沈濯在她书桌边上打转,瞥见她压在书本下面的一张前些天的报纸,正好是小孩失踪的那一版,便拿过来看,眼神瞬间深沉下来,“阿姐,可能,这就是一起拐卖案。”
沈筠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我的线人跟我说城内来了一些南方的拍花子,应该是真的,”沈濯将报纸摊开摆在沈筠面前,“不过他们并非是绑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要赎金,也不是将孩子卖给无子女的有钱人。”
“那究竟是为何?不是为了钱吗?”
“是为了钱,是为了培养一批赚钱的工具,”沈濯指了指报道配的图片,“这一个小孩我今天见了,他现在是在街边乞讨的残疾乞丐。也许除了把孩子弄残做乞讨的活计,还可能培养成小偷、小贼,若是听话,甚至能配合他们演戏骗钱。”
沈濯知道这个行当。他没有这么残忍,但是在广东的时候遇到过,俗称叫“八仙”,一般是八个人的团伙,每个人分工不同,有身强力壮的绑架者,有和颜悦色的洗脑者,还有的是沈濯的同行,负责造假或者设骗局圈套。
他们将穷苦人家的孩子骗过来,不听话的,毒哑喉咙敲断手脚迫使他们沿街乞讨;听话肯跟着去赚大钱的,就教会他们如何演戏、如何骗官太太们给并不存在的儿童基金捐款。
因为手段太过凶残,沈濯自己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
“怪不得寻常的手段查不到呢,”沈筠不知道他怎么清楚这种事情,但是更着急的是这些孩子现在的处境,“那得赶紧报警,这种事情不能耽搁。”
“警察不会理会的,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拍花子,阿姐之前不是说过,丢了小孩的老大娘去警局门口哭了好几天没人理?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张石川断然不会管这种案子,咱们得拿出证据来。”
“我叫几个小记者去跟跟……”
“阿姐若是信得过我,”沈濯赶忙拦住她,记者虽然有敏锐的洞察力,但是站在那就是满身追求真理的正气,接触都接触不到这群人,“阿姐,不如让我帮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沈筠瞧瞧他没有几两肉的胳膊:“可是你也只是个读书人啊。”
“之前这一年我都挺过来了,不差这几天。再说了,实在是有困难我就喊二哥帮忙呀,我们俩的账还没算明白到底谁欠谁呢。”沈濯笑了一声。他可以不管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接手,以阿姐的正直性格肯定要派人去,八成是亲自去,太危险了。沈濯跟他们打过交道,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至少还能应付。
“小心点,”沈筠像小时候一般摸摸他的后脑勺,一转眼那个整日里爬墙头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我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沈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重新找到那个小乞丐,拿着街边买的两个菜烧饼走过去,递给他。小乞丐慌乱地摇了摇头,他们要来吃的喝的用的没有任何用,甚至都不能落到自己肚子里,反而会遭受一顿毒打。
“还挑剔呢?”沈濯没看懂他眼中的意思,却注意到了他经常瞥向自己右后方,于是转头回去看,那边的茶摊前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宽体胖,而且经常环顾四周。他当是所谓的羊头,周围有许多归他管的小孩被他盯着。
沈濯笑了笑将烧饼放到小乞丐的碗里,揣着兜走出去十多米的距离,招招手唤来李刀。大高个子颠颠跑到他身边,沈濯指了指坐在茶摊边上的羊头:“打他一顿,记得报警。”
“好。”
“动作快一点。”
李刀的拳脚被游击队的人训练得越发的好,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将人家面前的桌子掀翻了,扭打一团。沈濯便借着这个机会跑回去将小乞丐抱起来,撒腿就跑。
说是乞丐,其实他身上没多少酸臭的味道,黑黑的脸蛋上被抹了煤灰,破破烂烂的衣服明显是被人剪破的。但他是真的又饿又瘦,沈濯能摸到他的肋条骨,十岁的孩子可能还没有沈灵沉。
小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沈濯肩膀的衣服,沈濯只觉得颈窝一阵温热,该是这孩子哭了。
沈濯打开车门将孩子放到后座,自己也坐进去。他抹掉小孩眼窝下面的泪水,抹了一手的煤灰:“你叫什么?”
小孩不能说话,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车座子,又拽了拽沈濯身上的这件黑色西装。沈濯试探着问道:“黑子?”小孩点了点头,不安地四处张望,沈濯继续道:“别害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黑子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沈濯摸了摸他的喉咙,耳鼻喉这一块他学的不好,但是既然能出声,也许还能恢复。“黑子,你是不是有个在乡下的奶奶?”沈濯看到了小孩眼里突然冒出的光芒,“你放心,我认识你奶奶,等安全了我就把你送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