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诺赞助了这场酒会,她也知道这些生意场上的门道,没有告诉沈濯他喝的不过是陈氏酒业仓库里普普通通的某一瓶,真的好东西怎么会拿出来呢,只是是噱头罢了。“看到郑宛童了吗?”
“她皮肤白,不该穿深红色,今天的发型也太老气了。”
“我是让你看她穿着打扮吗?”陈君诺费了半年都没把他吊儿郎当的性子轴回来,干脆放弃,“文冠木带她来这种场合,把她介绍给不少有钱人,还替她拒绝了那些人敬来的酒。”
沈濯点点头:“有一腿。啧啧,这酒太涩了,真难喝。”
陈君诺一把将他的杯子抢过来,冷冷瞥他一眼:“那就别喝了。”
“好久不见,”忽然有人三步并两步走上台阶,来到沈濯身前,咧着嘴角像是中风了一样,“听人说,你过年来我家找过我,还带了两箱礼物。是为了给你姐姐找供应商,还是专程给我道歉呢?”
“梅少爷,”沈濯站起身的时候膝盖颤了一下,但他掩饰得很好,一颦一笑都像是久经商场的沈桀,运筹帷幄,“只不过是奉了家父之命走动走动。家姐的报社顺风顺水,不劳梅少爷操心。”
梅冬友瞧了一眼他,再瞧一眼陈君诺,一双狭长的柳叶眼眯了起来。他生得高大,骨骼立体,偏偏脸上没有多少肉,少时看着还有几分英气,现如今在灯光下一照活像是蒙了层人皮的骷髅,还是中风的那种。
有些人,长着长着就长残了。
沈濯忽然明白,他眯着眼睛是因为右眼被二哥打得看不清楚事,在这对焦呢。
“沈桀,你给老子记住了,”梅冬友说话的时候牙齿总会碰撞到一起,也不知是不是二哥揍他的时候顺便把他牙也揍掉了几颗,“以后走在路上,见了面,客气点。老子现在接管了我爹的所有实业,真要动手,够你受的。”
沈濯低下头推了推眼镜,不由得笑出声来,满是嘲讽:“你这句话吓吓学堂的小学生还差不多。”他上前一步,凑近了梅冬友的耳朵说道:“别忘了,你是怎么对我弟弟的。”
梅冬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像是恐怖故事里的干尸。他讨了没趣放下杯子走了,沈濯坐回沙发上,才发觉后背被汗水浸湿,冰凉一片。
陈君诺问道:“你们之前到底怎么回事?”
“你做过我的背景调查。”
“我只知道他是你第一任男朋友。”
“对嘛,不欢而散,还能有什么,”沈濯探着身子拿回被二嫂夺走的威士忌,再躺回靠背上,“总归就是一些破事。后来他想复合,结果跟着我二哥跟到小巷里,一把抱住他开始动手动脚。最后被我二哥揍成现在这样。”
“没听他提起过。”
“他好面子成那样,这么丢脸的事情,也是我问了梅冬友的跟班才问出来的,”沈濯瞥到人群中的田家恒,整了整衬衫褶皱站起身,说道,“见到个贵客,我替二嫂疏通疏通关系。”
陈君诺抬眼一瞧,说道:“他是文冠木的常客。老城的春满园和东城的维克利亚夜总会,常见到他。”
“您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这些地方二嫂您也常去?”
陈君诺现在知道了,跟嘴贫的人打交道的唯一方式就是比他还贫:“下次我带你和齐教授一起去。”
2.交际
沈濯跳下台阶来到宴会大厅一侧的吧台,要了两倍干红,端着来到田家恒身边。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搂着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护士,只不过这次护士姐姐穿了一身白色的晚礼服,光彩耀人。
“田院长,”沈濯彬彬有礼将一杯红酒递过去,“上次见您应该是前年的军商联谊会。一直仰慕您的医术,不瞒您说,家弟和妻弟都是医学生。”
田家恒接过酒跟他碰杯,喝醉的他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前几天同台手术的实习生。毕竟沈濯也懂得些乔装打扮的技巧,没那么容易被一个心思不在男人身上的色鬼认出来。
沈濯跟他谈了谈医学行业发展前景,谈了谈如何破除封建迷信,如何宣传西方先进医学,最后变着法地夸了几句,最后要了张名片。常规的社交流程走下来,沈濯钻出人群,看到了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家的陈君诺,咧嘴露出一个微笑。
“你是不是又在赚外快?”陈君诺将呢子大衣的腰带扎好,拎起手包。
沈濯绅士地站到她身边,抬起手:“我在帮二嫂打探文冠木的秘密罢了。”
“打听到了吗?”陈君诺看见走过来问好的旧同学,顺势挽住沈濯的胳膊。
沈濯微笑着跟其他客人道别,走到门口才低声说道:“我以前在黑市买情报的时候,人家要我十块钱一条。”
春节过去不少商店重新开张,家家户户门口的红色对联还没来得及清理,路边堆积的鞭炮皮沾染了黑色的泥土,藏在繁华都市最阴暗的一角。沈濯替二嫂谈生意,争取拿下黄河边的一处码头,不用再每年和赵董事长续合约。
去年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接二连三痛失亲人的重创让陈君诺在商场上的态度更加强硬,像是铁板一块,泺城商人聚会提到年轻女老板,总有人会提及陈氏酒业的陈小姐。
沈濯一没有做生意的雷霆手段,二没有发现商机的敏锐嗅觉,没能给二嫂帮上什么忙。若是二哥还在的话,一个码头估计三言两语就能低价谈妥,沈濯只能慢慢磨,在黄河破冰之前磨下来就行。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对方终于肯出手,然后打电话叫来了个风水先生继续陪沈濯聊,开始算何时何地交接能够保证今年航运平安顺畅。沈濯忍不住想打哈欠,回头瞥见咖啡馆外面站着一个挺拔英俊的美男子,顺手隔着窗户打招呼。
齐修远朝他微微一笑,复又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乌云,对身边的田家恒说道:“不如我们进来喝杯咖啡暖暖身子,顺便避避雨。医学院附近路窄,您的司机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也好。”田家恒今天来取体检报告,并不乐观,顺便多做了几项检查。他元宵节酒会之后没忍住又去了春满园消遣,谁知道半夜起来小解,一开灯,马桶里都是血,而且隐隐肾疼。
齐修远给他开了点药,话中明里暗里点出,这个病以当今的医学水平来说,等同于无药可医。
咖啡店里避雨的行人不少,没有单独的位置,沈濯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拼个桌,反正他是不想再继续独自面对这个半天只说两个字的风水先生——说的还是“大凶”,一边说一边盯着沈濯的脖子以下。
太诡异了。
“田院长,我们之前在酒会上见过的,”沈濯起身跟田家恒握手,他能感觉对方的紧张不安,“这位是从西南来的有名风水大师罗正,二十岁前都在道观修行。此行是第一次下山,市政府的几位大人物都找他看风水。”
田家恒点了点头应付两句望向窗边。
齐修远礼貌地和侍应生要了一杯咖啡一杯热水,随后将咖啡推到田家恒身前。沈濯侧着头跟罗正讨论码头改造的细节,罗正提到要在水位最深位置的浮桥上左右摆两只玄武,沈濯脑补了一下俩王八趴在路上的画面,直摇头。
罗正和他聊不下去,又有旁人在更显得不自在。沈濯注意到,将咖啡一饮而尽,说道:“天色已晚,不如今天先到这里,明日来我公司一叙,与财务一同商量具体事宜。”
“可以,”罗正话不多,站起身忽然驻足,望向田家恒久久不言,直到沈濯问他,他才面对田家恒说道,“壬子月不宜见丁字,丁字旺,则为情劫。相人相面,阁下乃是罕见的飞天禄马格,官为禄财为马,应是大富大贵之命,可惜。”
沈濯挠了挠耳朵,他只听懂了一个大富大贵和一个可惜,想想罗正的意思应该是田家恒要倒霉。
田家恒对风水算命之术也有研究,这番说辞也有道士跟他讲过,面相便可知人生辰命数,看来此人名不虚传。他正官运亨通,忽然患了隐疾,正愁无法可解,正方偏方都要一试。他急忙探身说道:“请问大师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不须论合惟嫌未,子癸相逢再见凶。时也命也,这道劫难躲。”罗正不再说话,默默等沈濯送他出门。
田家恒一把拽住沈濯将他撇到身后,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