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三姐弟的亲生母亲名叫张绮,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当初嫁给还在读书的沈牧威之后离开本家,用嫁妆买下泺城的许多土地,不仅租给农户还租给工厂。只不过后来打仗,工厂荒废导致沈家一路濒临破产,几个孩子连书都读不成。
张石川的父亲是张绮的亲哥哥,但是不知为何,沈牧威从来不与张家有任何的来往,母亲也绝口不提娘家,沈濯甚至不清楚张家具体的位置,或者有多少人口。他做调查的时候,张家的户籍上也没有张绮的名字,思想守旧的老一辈也不会把女子的名字写入族谱。
失策,实在是失策。沈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能在这里栽跟头。
张石川只是来打个招呼,和沈牧威寒暄几句便要走,路过沈濯身边的时候笑了笑。沈濯无可奈何跟着他走出垂花门,站在大门的灯笼下,做出副无比焦躁的神色摩挲手上的伤口。
沈筠也跟了出来,看他这副模样便抓了他的右手过来,翻开手心看到尚未褪去的伤痕,心里泛着苦涩。
“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张石川抱着手臂,突出的二头肌几乎要撑破西装布料,“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二位想要警局放人,可以,但是我不贪财也不好色,唯独喜欢往履历上添点功绩。”
沈筠看了一眼沈濯这一套不合身的衣服和淡淡的酒味,便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轻轻拍他手心:“你又作什么了?”
“阿姐,”沈濯这几天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赶忙拦住沈筠,“我这不是为了姐姐嘛。张局长,您说,如何才能放人?”
张石川咧嘴一笑:“你们把真凶抓住不就行了吗?”不等沈濯脑子转过弯来,他用力拍两下沈濯的肩膀,说了一声“下次再聊”,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胡同里回响着皮鞋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阿姐……”
“元熙啊,”沈筠抢先他一步开口,“阿姐这几天很忙,你从小心地善良,喜欢见义勇为,是不是?”
不是啊。沈濯想要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见义勇为过了?八岁那年胡同口的傻蛋掉水里,沈濯想都没想,立刻把身边另一个八岁小孩踹下去了——后来他被浑身湿透的沈桀堵在墙根打了一顿。
但就在他们俩扭打一团的时候,沈筠路过,沈濯立刻展现他精湛的演技,一脸正直跟姐姐说道:“二哥方才掉水里了,我刚把他救上来,他这是感激我呢!”
只可惜这一次沈濯没能救起他的二哥。
“沈经理,”黑市的包打听火龙年纪不大但是抬头纹七八层,还真像是山海经里记载的那些神兽一般,他蹲在台阶上,左右瞅了瞅,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给沈濯,“这是所有北边来的商人。”
沈濯摸了摸信封的厚度,问道:“就这么点?”
“我办事儿从没失过准头,”火龙一拍胸脯,“打着探亲、游玩名义来赚钱的都在上头,打着赚钱的名义来逃难的,我都给剔出去了。”
沈濯不置可否将信封打开,抽出里面那两张薄薄的信纸,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姓名、性别、年龄和身份,还有户籍和暂住地,一看便是从官方渠道才能搞到的资料。“这个人,”沈濯忽然发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我要这个人的详细资料,价格好说。”
薄纸上一个名叫“伍沧”的人引起沈濯的注意,倒不是因为他名字拗口,而是暂住地正是文冠木的一处别院。陈君诺逼迫他背下的资料里提过这处院子,南山下温泉边,陈道年在这里养病直到今年年初忽然去世——
时间。沈濯忽然意识到,伍沧住在这里的时候,陈道年尚未离世,这场交易很有可能是三人合作,但是现在,陈道年和沈桀接连意外身故。
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沈经理,”火龙挠了挠晒得炭一般黑的光头,“这人你应该认识啊,去年年底时候,我瞧见你们一起在舞厅喝酒来着。”
“嗯,”沈濯故作镇定点点头,“所以我要起他的底。”
“什么底?”
“就是把他祖宗十八代干过什么全都挖出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这个道理,”沈濯从口袋里摸了两张法币递过去,“辛苦了。”
火龙拿着沈濯给的辛苦费摇摇晃晃走了,转过街角看到远处的人影,赶忙将钱塞进口袋里,摆了一副笑脸小跑着迎上去,点头哈腰:“傅先生,怎么这么巧,撞到您了。”
“巧了巧了,我来这附近买点心,”傅川芎微笑着拿出手帕擦汗,倒不是因为紧张,只是太阳毒晒,“听闻你做成了一单生意?能否分享些消息呢?”他将手帕叠好放回裤兜,然后拿出一张美金。
火龙看到钱咽了下口水,一边伸手一边说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只能跟您说,是东昇帮的沈桀找的我,他想查一个人。说再多,我在这道上可怎么混啊,您说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傅川芎已经拿出了另一张美金,金额大到让火龙瞪圆了眼睛,抬头纹一层层堆叠:“他找的人,自己也不熟悉,跟我说什么,起底,对,起底,文绉绉的词,就是从穿尿片开始的背景全都挖出来。”
“这样吗?”傅川芎笑了笑,“你说的消息,也许值得这个价钱。”
警察局的法医屈服于新丰帮的威逼利诱,死因迟迟不能查明,无疑是这个案子最难突破的地方。张石川曾经去市立医院和医学院找过人,但泺城人的封建思想哪有那么容易抛弃,大多不愿与死人打交道,更是觉得开膛破肚对死者不尊敬。
说白了,也是害怕新丰帮。
唯一不害怕的,大概只有徒骇寨的土匪——这就是沈濯下午五点准时等在医学院门口的原因。他的确是心里害怕见到齐修远,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折磨人,但是任何一次碰面都会让事情更糟糕。
齐修远对所有人都一样温柔友好,但是沈濯总是会控制不住误解他对自己的那份柔情别有它意,即便他打心底里清楚,齐修远对沈元熙已经没有任何的爱意。
可案子没有进展,阿姐会埋怨,当局长的表哥会挥动他那健壮的肱二头肌给他来个单方面的自由搏击——就当是普通朋友吧。沈濯习惯给自己洗脑,只要面对齐修远的时候不要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就好。
“沈先生?”齐修远走出教学楼便看到了他,见他穿得一身板正却傻兮兮朝自己挥手的时候不由得暗地里叹息,无可奈何快走几步到他身边,“你这样三番四次来找我,徐大哥会误会的。”
5.阿婉
沈濯抿着嘴唇笑了一下,伸出右手:“他能误会什么?我这一刀抿恩仇,莫非不算数了?”
齐修远看到他手心尚未痊愈的伤痕,眉头微蹙,问道:“找我何事?”
“我想请齐教授帮忙验尸,”沈濯开门见山,“古宅双尸案。”
他话音刚落齐修远抬腿就朝宿舍走去,越走越快:“不行不行,我今晚还要带阿婉去看病,一来一回就要三四个小时,哪还有时间去警察局。再者说,我不是外科医生。”
“人是被毒死的,”沈濯心道若真是斗殴而死,他上了三年半的医学院自己就能摸出门道来,“齐教授,帮帮我。”
齐修远停住了,转身望向他,嘴唇动了两下没有出声,末了说道:“好吧,但是要带着阿婉一起去。”
“那种地方带个小姑娘不好吧?”
“阿婉是我的猫。”
沈濯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他抱着一只瘦弱的橘猫站在齐修远的身边,与齐教授一同聚精会神听诊所的老大爷慢吞吞讲如何治疗肠胃炎,然后看着齐教授认认真真在本子上记下四个月大的奶猫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阿婉性格及其温顺,在齐修远怀里的时候还会因为害怕外出叫几声,等沈濯抱住她,她就不吱声了,趴在臂弯里合上眼睛。齐修远想要把她抱回来,阿婉又开始叫,小爪子勾住沈濯名贵的衬衫留下一个个线头。
齐修远无奈,只能让他一路抱着。沈濯也喜欢猫的,他们在香港的时候本来想要养一只,但是公寓的房东对宠物毛发过敏,为了廉价的房租沈濯只能忍痛割爱——实际上当时送走那只流浪猫的时候,他看得出来,齐修远更难受,表面不说,当晚做饭都忘了放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