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齐,废话不多说,”文冠木风风火火走进来,到座位上坐好,手上的扳指闪着金光,“今天聚在这,就是为了选出下一任的帮主。跟之前一样,内门弟子每人一票,写在纸上。”
“师兄,”傅川芎忽然说话了,“用笔墨纸张书写容易数错、记错,不如直接举手表决。”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沈濯,看得沈濯心里一阵发毛。数错记错并非是什么大事,傅川芎话里有话,他的意思无非是说有人手脚不干净,怕用什么千术换了票。
沈桀曾经做过赌场荷官,就算不信任他,之前也会提出,而等到今日突然开始谨慎行事,极有可能是傅川芎已经开始怀疑面前的“沈桀”是另一个人。傅川芎胆子小,但是耐不住精明,一个老狐狸在狐假虎威,倒是挺有杀伤力。
沈濯沉住气,没有跟他硬碰硬,反倒是附和说道:“师叔提议不错,无论是支持谁,都是为了东昇帮能够在如今乱世立足,为了帮内兄弟们谋福利。”
“那好,支持我的,先把手举起来。”文冠木先发制人,他自己之外,傅川芎、马蔺随即举手。举手的还有一个姑娘,名叫方海桐,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没有任何妆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沈濯听说她是杀手,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做这种职业的人,怎么会希望东昇帮洗白。
在文冠木手下混饭吃的郭南星纠结许久,到最后还是不敢反抗,慢腾腾举起右手,想来那一串廉价手串没能奏效。
又一次五五分,沈濯侧坐着看向陈君诺,心里想着,她这两个月拼了命地拉拢人,到底拉拢了谁啊。沈濯有些担心接下来的事情,他一走了之,陈君诺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现在一抬头就能看到文冠木咬牙切齿。
沈濯还算是重情义,但是绝对没有到为了这点义气而自己舍身犯险的地步。更何况他脖子上架着徒骇寨的刀,傅川芎也开始起疑,不能不走——等风平浪静他再以沈濯的名义回到泺城。
离开东昇帮的时候,文冠木忽然叫住他。沈濯下意识攥拳,缓慢转身看向他。文冠木眉毛不正常地挑动两下,沈濯没有看到敌意,反而似是他们有秘密需要单独商谈一般。
“君诺,你先回去吧,”沈濯现在不能拔腿就走,他怕文冠木误以为自己是心虚,从而疑心更重,没到火车站就把人拦下,“我和师叔聊聊天。”
第五章 (上)戏里戏外
1.生意
文冠木领着沈濯来到他的夜总会,白天时候这里无论从外面还是里面看起来,都不过是一家简单的旅店,仅仅大厅里多了一个空无一人的舞台和两只话筒。沈濯跟在他后面,余光不停扫过周围的人和物,强迫自己记下细节,以免文冠木看出他是第一次来。
三楼最隐秘的房间里有一张圆桌,五六把椅子,文冠木坐下后,沈濯自然而然坐到他对面,却听见文冠木问道:“这么见外?”
沈濯额头微微冒汗,攥紧了拳不动声色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接过文冠木递来的雪茄,放在指尖摩挲。文冠木直觉有些不对劲,不管是马蔺还是傅川芎,都对他说过,这两个月的三当家有些反常。
不过他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元烈,你实话跟我说,咱们跟满洲的生意是不是黄了?”
满洲的生意。沈濯脑海里闪过赵董事长曾经提到,沈桀问过北方的船运。现在看来,沈桀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文冠木没有门路,所以与二哥达成合作关系——会不会是他分赃不均杀害了二哥?
会不会是满洲的人,因为没有谈妥生意,而残忍将二哥推入黄河?
沈濯忽然坚定了留下的决心,只有他留下才能查出文冠木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只有他才有可能查出二哥如何死的。曾经沈桀为他放弃了干干净净的人生,现在沈濯若什么都不做,怎么对得起他。
在文冠木一半询问一半试探的目光里,沈濯强装镇定地将雪茄放到桌上,推回文冠木手边,说道:“目前还没有消息。到处都在打仗,总是需要观望的。”
“观望?是不是钱不够的意思?再加上三成。”
“师叔稍安勿躁,我会尽力沟通。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尤其是我们这种,更是困难,”沈濯想要套话,套出沈桀到底在跟谁牵线搭桥,但是无奈文冠木不接他的话,只好继续说道,“这个月底,我会给您一个答复。”
沈濯走后,傅川芎走进来,弓着腰坐到文冠木身边,低声问道:“师兄,他还是不说吗?”
“他是挺奇怪的,难不成真的准备私吞那批货?”
“我两天前偶遇了船运公司的赵董事长,他说之前和沈桀攀谈,后者好像丝毫不记得问过北方船运的事情。会不会是,他根本就没有和满洲的人谈,自己拿走了定金?”傅川芎看了看四周,身子前倾凑得更近,“或者,他不是沈桀呢?”
文冠木像是看傻子一般看他,随即笑了一声:“他不是沈桀他是谁?”
“马蔺查出,沈家那个离家出走七年的三少爷,生辰和沈桀同一日,旧街坊也说,这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傅川芎摸出手帕擦走额头上的汗珠,“他叫沈濯,沈元熙。”
“你不走了?”陈君诺拿着那张车票微微发愣。
沈濯缓慢点头,说道:“二嫂应该清楚我的性子,虽然没什么胆量,但还算重情义,二哥的事情没解决,我不敢走。实话实话,离开家这七年,我从未和二哥断过联系,至少每个月都会打电话或者拍电报,不仅仅是报平安。”
“他知道你被退学,以及给诈骗犯安德·邓肯做联络人的事情?”陈君诺不敢相信自己被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怂货骗了这么久,“你也知道他为东昇帮做事?”
沈濯抬起头看了一眼二嫂,这姑娘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招惹,只能放低了声音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说道:“实际上,他生前制定我假扮他的计划,也是跟我商量过的,或者说,一开始也是我主动提的,谁知道他当真了。”
下一秒陈君诺把那张车票扔到他脑袋上,空中阻力太大导致最后只不过轻飘飘蹭了一下他的脸颊。“二嫂,其实二哥最关心的,是你的安危。他怕自己出事后,你孤立无援,所以要我尽力保护你。”
“他倒是不担心你搞砸了。”
“他什么都担心,只是不担心我忽然转了性向,”沈濯看她抬手立刻护住额头,“我这个人也没什么优点,还胆小怕事,但是我一定要把杀害二哥的人找到,给二哥报仇。”
陈君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气什么,干脆拿起外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好,你能耐挺大的,徒骇寨的追杀令你自己解决。”
“唉不是,二嫂我就是个——”沈濯半边身子探出沙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关门的一声巨响,蔫了吧唧坐回来,“我怎么搞得定几百个土匪啊?”
厚着脸皮去找齐修远?沈濯倒是还没有真正道过谢,但是一旦被徒骇寨的人看到他们的头号通缉犯跟师爷混在一起,会不会对齐修远不利?沈濯正权衡着,忽然听见电话铃响,快步走到电话机旁边接起来。
“是不是元烈?”
“阿姐,”沈濯认出对面的声音,且明白沈筠这样问一定是有旁人在身边,“是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有人送了刘姨两张今天下午的京剧票,都是二楼雅座好位置,本来是我陪着她去看的,但是报社这边有突发新闻,是个废宅弃尸的大案子,实在是走不开,”沈筠顿了一下,声音也软了几分,“你看,咱们作为晚辈的,是不是应该有时间多陪一陪长辈?”
她话里的意思,沈濯怎么不懂。阿姐是个心软的人,她希望沈濯能够放下心中芥蒂。毕竟七年过去,刘云娅为沈牧威生了孩子,且明媒正娶,已经是沈家的人,也是沈濯名义上的母亲。
沈濯回来后从未与刘云娅有过多的接触,沈筠希望他们二人独处,能够感化这个执拗的弟弟。
“阿姐,我会去的,时间地点告诉我吧。”
沈濯来到戏院的时候,刘云娅已经等在雅座,二楼视野宽广,仅有七八个圆桌,不必担心人潮拥挤。中西结合的建筑将西洋剧院的多层错落balcony学了过来,但又非一桌一屋,充分满足了中国人社交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