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秘密,”沈濯慢腾腾把食指放到唇前,“找块木头或者铁片,用锉刀磨出来就行。这张纸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不行了,让我躺一会儿,二嫂麻烦你了。”
陈君诺看他趴在窗户上的傻叉模样,忽然庆幸隔着一层窗帘外面看不见。陈君诺接过那张纸,上面划掉四五行千奇百怪的物件,最后只留下两个字:水银。“你要这个干什么?五六年前泺城大学投毒案之后泺城就把水银算作管制品了。”
“我这么怂,怎么会杀人啊!”沈濯嚷嚷一声,“我知道是管制品,所以才需要接触到采购处的处长,库存都在他那里。我知道二嫂手下的人办事利索,加油加油。”他敷衍打气两声之后,一歪脑袋就睡过去了。
到了老城区政府办公楼附近的小巷里,陈君诺打开车门走出去,吩咐阿强一定要把人送回家。阿强答应着,坐回车里的时候一回头,发现本应该躺在后座熟睡的人不翼而飞。他愣了一下,看看四周,最终确定是沈濯跑了。
月光打进来,阿强看到地上有张纸,捡起来上面写道:别管我,明天回去吃早饭,八宝粥多加一勺糖,多谢。
齐修远整理好明日需要用到的教案,放进公文包中,然后拿起桌上一沓试卷,准备放到印刷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夏夜寂静窗外几声蝉鸣,齐修远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窗口的几盆花上,别有生趣。
他和那些花说晚安,关上灯的瞬间,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
也许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他走出医学院的教学楼,看向一轮明月,余光瞥到远处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个年轻人,高挑身材加上一身深色的西装,站在一束孤独又昏暗的灯光之下好似电影画报上的男主角。
齐修远将公文包单手夹住,加快步伐走过去。“沈先生。”
“齐教授,”沈濯一双眼睛里满是迷离,“抱歉失态了。我与采购处的钱处长在附近喝了些酒,本想走回沈宅,谁知道走到了这里。”
他的演技算得上是炉火纯青,毕竟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坑蒙拐骗,起初的青涩已经被岁月消磨殆尽,只留下一张厚脸皮。沈濯一开始装醉只是因为怕暴露身份,然后继续装醉是不想亲自去仓库犯险,现在装醉,则是为了齐修远能够扶他一下。
齐修远果然是个善良的人,闻到沈先生一身酒味就伸出手不失礼仪地搀扶住他的胳膊,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医学院距离沈宅不远,等走到路口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开口。
“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馄饨摊,齐教授工作到现在还没吃夜宵吧?不如我请你去尝尝泺城市井街头的美味。”
“多谢,只不过我明天——”他还没说完就被沈濯反扣了手腕,一瞬间想要挣脱但是看沈濯走路歪歪斜斜又怕使他摔倒,只能迁就他,“好,好吧,有劳沈先生破费了。”
沈濯拉着他来到馄饨摊前,六十多岁的老摊主推着一辆小车刚刚出门,车上挂着的灯笼一摆一摆,地上的影子也一晃一晃。他看到沈濯立刻停下小车,从车上拿下来一个折叠的木桌和两个板凳,热情招呼着:“沈少爷来了啊?这位你朋友?”
“曹叔,今天生意挺好的吧,你这一篮子小馄饨下去一半多了。”沈濯和他二哥自小就喜欢他做的馄饨,皮薄馅大而且用大棒骨熬的汤底,他们俩小时候经常爬到院墙上吊下来一个篮子,偷偷买来吃。
齐修远扶着他坐下,朝曹叔微微点头,说道:“他喝醉了,少要一些汤,多煮一会儿。”
“怎么又喝醉了,”曹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自来熟,一边下着馄饨一边和他们聊天,“自从他做了那什么公司的经理之后,三天两头应酬,醉到不省人事,之前住在老城区的时候,每次喝醉了都不敢回家,怕他爹责罚,偷偷躲在墙角。”
齐修远对沈濯的二哥没有多少了解,只能点头附和:“我和沈经理不熟,倒是认识他弟弟时间久一些。”
曹叔什么话都能聊,乐呵呵说道:“他弟弟跟他不一样,从小就喜欢偷酒喝,除非是灌下去一瓶洋酒不然不带醉的,还能说一段评书,一边讲武松打虎一边学戏台上的武松打拳。小孩挺有意思,而且还挺有出息,听说在国外读书,后来还去南方当老师。”
“他,会说评书?”
“可不止呢。从小跟着戏班子练,私塾放学不回家,趴在人家墙头看吊嗓子。戏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每个行当都学了个半懂不懂,半大小孩在巷子里演苏三起解,还放了个草帽在地上收赏钱。后来听说真的去戏班给人当乐师了,只不过不长久,之后被他爹打回家。”
沈濯在心里默念赶紧住口,陈芝麻烂谷子的童年往事都扯出来了。他脸上挂不住,低下头去脑袋几乎磕到桌子上。齐修远眼疾手快用手掌垫了他的额头,尾指挡住眼睛,亲切的触感让沈濯浑身一颤。
4.先生
齐修远没有拿开手,反而直接捧起他脸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直,以免砸到面前刚刚端上来的馄饨汤。
沈濯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曾几何时他拥有更加亲密的接触,紧紧相拥却不知道珍惜。他感觉自己是真的喝醉了,任何举动都不再受大脑控制——他直接一个侧身躺到了齐修远肩上。
“沈先生?”
生疏的称呼和生疏的口吻让沈濯清醒过来。
他不能现在暴露。他几乎有一瞬间怀疑齐修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故意撩拨。但这只会是他最极端的妄想,齐修远就算认清眼前人是沈元熙又如何,他们之间的情情爱爱,齐修远已经不认了。
也许只是绅士和礼仪让齐修远没有拒绝前男友的兄长。
沈濯感觉自己是个狂妄自大的傻子,其实卑微如同点点尘土。他刻意挪动板凳远离齐修远,尽力不让自己眼中的隐忍和难受展现在他面前。
“抱歉失态了,”沈濯努力平复心情,但是他现在只要看到齐修远的一点衣角都会回忆起香港的教师公寓里,缠绵悱恻的爱人,苦涩如潮水蔓延,他却必须保持理智,装作另一个人,“曹叔的馄饨用的都是瘦肉,加了香菇和木耳,齐教授试一试?”
齐修远也收回了手,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出于人道的关心,对方是沈濯、是沈桀、是他的学生、同事、还是陌生人,齐修远都会伸出援手。
两碗馄饨见了底,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沈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法币递给曹叔,后者连连拒绝。沈濯执意将这张钱放到那个带锁的小木盒里,曹叔最后红着脸收下了。
齐修远想要扶着他走,沈濯摆摆手说不必。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齐教授,”走到沈宅大门口的时候,沈濯驻足回头望向他,“现在过了零时,祝你生辰快乐。”
齐修远眼中露出一丝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沈濯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潮红燥热,将领口的领带扯得更松:“我弟弟提过。他,他来信说很挂念你,一走了之是他情绪失控,现在后悔莫及,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回到泺城。你,能不能等他半个月?”
“我为何要等他?”齐修远更加不解,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换来的却是沈濯躲避的神色,“我和令弟不过是朋友,之前种种,如烟如雨总会消失。无论刻骨铭心,或是浅尝辄止,都要被称为往事,不是吗?”
一句问话,逼得沈濯必须抬头与他对视。沈濯不知道自己眼中究竟是什么神色了,但是心里满满的全都是苦涩,渗透进撕心裂肺扯出的伤口。他的爱人将他推入了悬崖,他却要像一个旁观者一般,云淡风轻。
“齐教授……”
“天色已晚,我不便打扰,沈先生还是尽快回家吧。”齐修远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朝他微微点头转身便走。沈濯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望着齐修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兮城。
沈濯坐到门前,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发根撕扯,希望疼痛能让自己短暂忘记心中的阴翳。
翌日清晨沈濯被急促且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吵醒,揉着一头乱发打开卧室的门,看了一眼站在门前气势汹汹的二嫂,不由得一阵哀嚎:“我昨天凌晨一点从老城区走回来的!你让我多睡一会儿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