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立刻回答,慢条斯理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多谢师叔关心,是在经七路的妇科诊所做的手术,医生是德国人,君诺也一直在吃药调理。”
文冠木又问了几句,然后带着马蔺朝着墓园门口走去,仿佛他们忘记了来时的说辞,丝毫没有想起还得祭拜马蔺的母亲——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长眠于此。
陈君诺怒视沈濯,压低了声音问道:“孩子?流产?”
“二嫂息怒,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沈濯立刻露出一副可怜神色,如同被人踹了一脚的狗崽儿,顺势还往沈筠身后躲,“前几天陈君磊说见到了有人跟踪,觉得是马蔺,我就留了个心眼。德国诊所那边也做好了一份假的记录,那位医生有名的心高气傲根本不记患者名字,多了一个人也察觉不出来。”
陈君诺指着他心里满是火气,末了也不能在这里跟他打起来,只能放下手:“以后这种事情必须要商量好。”
沈筠也急忙做和事佬,捏了捏沈濯的耳朵:“听见没,跟人沟通之后再做决定,不要像小孩子一样自作主张。”
“知道了阿姐,二嫂。”沈濯揉了揉被捏疼的耳朵。他习惯了来去自如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打招呼就按照脑子里所想的方向走去,他只想要达到目的,却忽略了现在身边还有同伴。也许是时候做一些改变。
沈濯带陈君磊来看了一场魔术。
他名义上的小叔子还真是不学无术,门门都在及格线的边缘徘徊,课余时间全部花在吃饭、喝酒、交女朋友上。但是他说了对沈濯心服口服那就是心服口服,现在几乎算是沈濯的贴身保镖。
舞台上的西洋魔术师猜中了观众写在卡片上的数字,得意洋洋展示给所有人看,获得了此起彼伏的热烈掌声。沈濯耸耸肩膀对两眼放光的陈君磊说道:“人的细微动作能够出卖心里话。比如有些人说谎的时候眼睛看左上角。”
“好厉害!”陈君磊把手都拍红了,也不只是在夸沈濯还是舞台上的英国人。
魔术师开始了下一个表演,邀请新的观众:“我这里有一张一百元的法币,如果你能摆脱我的魔咒,这一百元便是你的。如果没能成功,你需要邀请我共进晚餐,而且要点最名贵的红酒。”
台下的观众踊跃举手,尤其是刚刚下课还穿着校服的女学生,光是共进晚餐就足够吸引人。
陈君磊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成功捕捉了魔术师的目光:“这位年轻的先生!欢迎走到台上,不过在你上来的路上,我将在这张纸上写下三个词汇,这是我对你的剖析。下面,这里有三件外套,五条围巾和四款眼镜,请你选择你喜欢的款式。”
“剖析?”陈君磊扫过这一圈外套,拿起了最外面黑色那件,围巾挑选了灰色的,而眼镜则选择了左上角的黑框款式。
魔术师打开纸张,朝观众展示,上面写着的三个词便是:“黑色,灰色,左上角。”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陈君磊平常穿得花花绿绿,今天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还是被人看透,直接猜中了心思。他愣了片刻,问道:“你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还没问完,助手已经将他请下去了,魔术师将一百法币折了折,握在手中吹了口气,变成一只鸽子扑棱扑棱翅膀飞走。陈君磊回到座位上两眼发直,沈濯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今天路上碰到的几个人?”
“什么人?”
“门口的报童,排队买票的退休教师,还有售票处的职员,身上的搭配颜色全都是黑色外衣和灰色点缀,这是给所有观众的心理暗示。甚至把你们领到台上的助理也是这样的打扮,魔术师当然知道你们会选择什么。”
“可是眼镜呢?”
“你忘了我方才跟你说过的话了?”
2.劫匪
陈君磊反应片刻,沈濯刚才好像说,说谎的人会想左上角看:“你跟他是一伙的?”
“你还不傻,”沈濯见散场落幕,观众纷纷往外走,也站起身,但却逆着人流走向后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新建的剧院后台宽敞干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房间梳妆打扮。魔术师下了台便收到三四捧鲜花,竟然还有人送给他一只烤全鸡,热气腾腾连脑袋带爪子,让英国人不知道如何下嘴。
“拜伦,”沈濯靠着门框跟他打招呼,“请我坐坐?”
拜伦抬头瞥他一眼,莞尔笑道:“你这样打扮精神很多。坐吧我的老朋友,我都为了你更改了巡演的路线,特地来到你的家乡。不过在我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的老板出价竟然比上海更高。”
“有这回事?早知道我也搞一场,”沈濯笑了笑,扯张椅子坐下来,“我现在身份不方便打电话或者拍电报,总有人跟踪监视。有点急事想要你帮忙,我的某个很重要的朋友被整个广东黑帮追杀,因为一副贵妃像。”
拜伦点点头:“我听说了,你曾经的老板,两年前在欧洲几乎霸占了整个古画造假市场的安德·邓肯。他因为仿作英国皇室从未公开的收藏品而被全线封杀,没想到跑到了香港继续顶风作案。你还在为他工作?”
“当年是为了混口饭吃,”沈濯摆摆手,“现在我找到了正当职业,金盆洗手。只不过他这次被通缉,是被陷害的。广东的黑帮请他仿作贵妃像,却声称还回来的也同样是赝品,正品被安德私吞。”
拜伦继续点头:“怎么听起来像是他知道了某些秘密要被灭口,故意找个私吞画作的理由。你的朋友现在在哪?”
“据说已经设法逃回美国,但是华侨黑帮也不会轻易放过他,除非还他一个公道,”沈濯拍了拍拜伦的肩膀,“我知道这很危险,但你是个心灵魔术师,一定会有办法的。安德答应我,若是能找到真凶,会有二十万美元的赏钱。”
听到这个数字拜伦两眼一亮:“哦,那我现在就把广东的巡演加多几场。”
陈君诺像是看贼一样看着他,沈濯坐在经理办公室最豪华的真皮沙发上坐立不安,心里想着到底有什么事得罪这位姑奶奶了。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我给张远志送礼没送够?不应该啊,他答应投你一票。”
张远志就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内门弟子,在政府里面做事,位置不高但是能接触很多机密文件。他这个人很有原则,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于是沈濯又问:“我找人把跟踪的马蔺揍了一顿,难道被他看见了?”
马蔺上次鬼鬼祟祟跟着沈濯去剧院,沈濯就让阿强带人给他套上麻袋揍了一顿,这小子警惕性这么差,应该是看不到行凶者是谁。
“好好好我承认文艺局张副主任送来的两盒月饼我偷偷送给齐修远了!”
陈君诺气得手指发抖,问道:“你知不知道君磊马上月考?为什么带他去看魔术?你知不知道他若是再不及格就要留级重修?”
沈濯低下头作忏悔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便朗声说了句“请进”。阿强跌跌撞撞跑进来,气都喘不匀,好似是飞奔着跑上三楼来的:“大小姐,不,不好了,咱们从南洋回来的商船被劫了!”
“人回来了没?”陈君诺脸色一变立刻起身。
阿强猛地点头:“人回来了,但是一整箱金条全都被抢走了!”
“谁敢动我们的钱!”
“徒,徒骇寨!”阿强递过来一快丝绸的手帕,上面是用血歪七扭八写着的几个字:缺一压寨夫人,金条权当嫁妆。
沈濯见陈君诺怒火中烧的模样急忙拉住她的胳膊,说道:“二嫂二嫂,别着急。咱们要不要先报官?”
“警察局和徒骇寨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谁都知道警察局的郭六净和徒骇寨徐钟关系匪浅,每年都能收到不少好处费!”陈君诺因生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就连驻军也和徒骇寨达成约定互不侵犯,真是好大一圈保护伞啊。”
“是是是,不能报官,”沈濯也挺着急,这一箱金条有至少三分之一应该是帮派兄弟们的粮饷,如果再选举之前找不回来,估计那些游走不定的中立派要纷纷倒戈文冠木,“怎么东昇帮跟徒骇寨没合作?”
陈君诺冷笑一声:“二十年前,徒骇寨绑了文冠木的两个刚出生的儿子,因为小孩哮喘没一个活下来。文冠木就派人将当时还是大少爷的徐钟绑架卖给了洋人做劳工,差点死在船上,从此结下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