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
“长盛的包子,他们家便宜。”
“不不不,您可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便宜怎么可以是衡量标准呢?”
“哦,是吗?”沈濯做出一副得了小便宜的喜悦,他试图装成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对方,毕竟之前他还曾抄起棍子要打送信之人,被许仁逮个正着。他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我想要老城同源茶楼的老三件,辣花生、卤牛肉、挂霜糖藕。还有观致路的鲁菜馆,地三鲜和地瓜菜各来一份。若是能顺道去一趟八里湖小茶楼买一杯甘蔗汁是最好,最能解腻。”
井泽眼中闪过一丝光,写满了不信任和小心翼翼,虚伪的作态让人反胃:“哦,就这些吗?当然可以,多买几份,大家都尝一尝中国的美食。”
八里湖茶馆的老郑接到了一份奇怪的订单,一个穿黑衣服的小矮个非得买甘蔗汁,他一个茶楼,哪来的甘蔗汁?不过他留了一份心思,客客气气说道:“抱歉了客官,甘蔗汁清凉去火,来往客人都买上一杯,您来晚了,已经卖光了。要不您看看我们家的茉莉花茶?”
“不必了。”那人转身走出去。
老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方的口音、状态和行动时候的习惯都不像是一般人。他走到账房的电话旁边,拿起听筒想了片刻,转动拨盘。等待片刻之后对面接起来,他问道:“沈桀沈经理在吗?”
“你是谁?”李刀有些奇怪,谁这个时候给东昇帮的老宅打电话。
“我姓郑,劳烦您跟沈经理说一下,让他接个电话。”
沈桀摆摆手让李刀去忙,拿过听筒:“我在。”
“我是老郑,有人来我这儿买甘蔗汁。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手上有老茧,走路的时候身板挺直但是稍稍内八字。”老郑一五一十汇报,至于沈桀怎么琢磨的,那是沈桀自己的事情。
沈桀放下电话,风风火火跑到大厅,朝李刀喊道:“给我泺城地图!”
李刀将地图拿过来展开,沈桀几乎是趴到了上面,自言自语,飞速分析:“能找到老郑的茶楼,肯定是元熙……沈元熙,他知道茶楼明面上不是东昇帮的,但是老郑是我的人。甘蔗汁,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郊外砍甘蔗,那个地方在哪……在哪里……”
“甘蔗?”李刀也陪他一起找,“甘蔗南方种的多,北方得找阳光足够还背风的地方才能种,不然长不高也不甜。”
沈桀小时候只去过一两次,当时根本不记得路,只知道是出了城往南边走一点,是一个小山上。他拿着铅笔圈出三四个山头,说道:“每个地方派二十个外门弟子,带上枪,仔细搜。”
红杉脸上满是灰尘,衣服也破了好几个口子,跑进徒骇寨聚义堂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徐钟的管家徐三鹰扶住他,替他扫了扫身上的灰尘。红杉眼圈红红的,昨晚他跟人去巡逻,一晚上没睡觉:“徐叔,您得赶紧告诉寨主,日本人说东边的两座山是他们的地盘,打伤了我们的巡逻队。”
徐三鹰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眼圈周围的两三层皱纹堆积:“这,这胆子也太大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告寨主。”
他年事已高,迈着碎步走到后山,没能见到徐钟,却看到了候在门口的齐修远。齐修远朝他比了个手势,低声说道:“徐大哥刚刚睡下。”
“师爷,”徐三鹰面露难色,“红杉回来了,这孩子说,日本人占领了东边的两座山,烧杀抢掠,还把咱们人给打了。他们偷偷摸摸地侵占地盘,杀人放火,逼死村民,您还不打算反抗吗?这可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地啊。”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齐修远帮他顺顺后背,还未说话,便看到房门开了,徐钟走出来,面乳铁色。
“徐大哥。”
“你不必劝我了,”徐钟攥紧了门框,“他奶奶的,让人骑到头上撒尿,老子还从没受过这种罪。”
齐修远赶忙说道:“徐大哥,三思。”
“齐老弟,我想过了,留在史书上的不过是面子,要是咱们兄弟命都没了,要这破面子干什么。你放心,我不乱来,他们要是胆敢碰到我们徒骇山的主山,我们就打他个屁滚尿流。老子早就是土匪了,那就干他娘的土匪。”
齐修远知道他执拗,也只能暂时安抚住:“好,好,若是真敢上徒骇山,咱就打。徐叔,能不能麻烦您,带一些人去东边的山上,把村民接下来,别带武器去,以走亲戚的名义。”
徐三鹰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慢慢挺身:“好。”
仿造法币最难的不过是翻铸法,即便有了钢板模具,这些细微的小活也并非一般工匠能够做出来的。所谓翻铸,就是隐藏在图形里的细小的文字或者图案,有时还会用到特殊的油墨。
之前魏老板从日本找来的大师试过无数次,均以失败告终。
沈濯可以完美仿造一张一百块的法币,但是消耗的时间和材料可能需要两百块,井泽要求他降低成本,这是难题。印刷的钢板材料有许多,沈濯都不满意,他知道最好用的是什么,但是不说,拖延时间,一遍一遍试着。
他算是被禁足在这件工作室里,吃的喝的都给他买过来,就算是去方便解手也有两个人跟着,看得他解不出来。
距离他要求买甘蔗汁已经过了两日,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沈濯想要他们再去一趟八里湖的茶楼,以便二哥的人跟踪。但是井泽也长了个心眼,说找到了更好的地方,还真给他买回来一杯甘蔗汁。
这日傍晚时分,沈濯听见井泽和许仁在谈话,用的是日语。沈濯固然听不懂这种语言,但是许仁说日语带些口音,有些中文的名称直接说的汉语,他能分辨出“沈桀”、“赤茫山”。
这里就是赤茫山。
4.抛弃
也许是二哥已经找来了的意思。
沈濯说头疼想要出去走走,两个人跟他一同走到院子里,也不说话,只是他去哪那两人去哪。他看到院内废弃的鸡笼,蹲下来看了看,自言自语说道:“嘿,还挺结实的。”
井泽看到他出来,拍拍许仁的肩膀结束谈话,随后走到他身侧,笑眯眯问道:“沈先生在看什么。”
“建筑结构啊,”沈濯摸了摸下巴,“还看风水。这个院子坐北朝南,大门在中轴线,依山而建,各种都是吉祥之兆,只可惜少了水源,若是能有一口井或者一条河,那就是顶好的风水了。”
井泽不懂这些,随口说道:“泺城满是地下水,这附近也有山泉,也许也可以算是傍水而居?”
“我看那边的院子也荒废了,人家家里有口井,这才是好风水。”
“那是枯井,”井泽看向十多米外的一处农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沈先生想要知道我们的饮水来源?”
沈濯急忙摆摆手,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不不,我就是单纯喜欢看风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确实提神醒脑,回屋了。”
大约到了凌晨三四点,看管沈濯的人忽然少了一半,许仁带他们走的,沈濯能听见关门之后屋外传来枪支上膛的声音。他就睡在工作间里,临时搭建的床铺上只铺了一层稻草。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年轻人能听到分贝更低的嗡鸣。
许仁说的日语里又出现了沈桀的名字,还有两个沈濯恰巧听懂的词汇——全部,杀掉。
二哥找来了?沈濯抿紧了嘴唇,面对着墙壁装作熟睡。他感觉到身后的人走动了片刻之后也坐了回去,半晌开始打鼾。他想着,如果自己在日本人手里,也许会被当做挡箭牌,当做人质。
会死更多的人吗?
会因为他死更多的人?
他的手攥紧身上的衣服,几天没有梳洗,落上很多斑驳的颜料。他盘算过,就算是最后没人能救他,他也不会帮助日本人造出他们想要的纸币模板。如果可以,他要毁掉国军叛徒送来的初始钢板。
这可能会搭上他的命。
或者完成他们的任务,成为真正的叛国贼,不仅要背上千古骂名,还会让很多很多的同胞因他丢掉土地、家庭、性命。
沈濯会做算数,他只是胆子小。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齐修远,如果齐修远被困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兮城是个无畏的战士啊,他会义无反顾,以身殉国,只求马革裹尸,求沈濯能帮他安置好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