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蹲下来,用缴获的那支枪拍拍他的脸颊:“你他妈还跟我装?绑上带走。”
徒骇寨的山门到聚义堂之间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今日聚满了人。空地之间本就搭着一处高台,平时上下几百号男女老少一起吃饭的时候,这个台子是请戏班唱戏用的,现如今却是来审内鬼。
沈濯不明不白就成了这个内鬼。
他五花大绑跪在正中,旁边有人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虽然他知道这支枪根本没上膛,但是不敢动,谁知道这群土匪什么心性。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将这次的具体行程告诉二哥,但是也庆幸没告诉他,至少不会牵扯东昇帮多少——沈濯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不能辩驳,就承认他不是沈桀,至少保全哥哥。
齐修远还在给中了枪的土匪做手术,也许他们是算好了时间去抓他。
徐钟终于来了,脸上带着不悦,走上台对着徐剑说道:“我请来的客人,你说抓就抓了?你安的什么心!”
上午的太阳越来越高,毒辣的日光照在沈濯身上,浑身都是滚烫的。浸了猪油的麻绳紧紧束缚住他的手腕,几乎感觉不到手指。也不知这些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望向徐剑,这位大少爷呸一声将嘴里的草吐了。
“我?我这是为了你的家业,”徐剑擦擦嘴,“今天早上宪兵团收到风来扫荡,直接奔着我们后山的防空洞去的,拉走了一整车的军火。他们过关卡,用的是一张假的通行证。而这个人,不仅仅是个造假的骗子,还知道咱们军火的存放地点。”
沈濯轻轻扯动嘴角,似是在嘲笑。
徐剑一见他轻蔑的神色心里来气,继续道:“各位兄弟,你们还不知道这家伙跟警察局的局长什么关系吧?就警察局那个张石川,来了泺城之后跟咱们打过多少次。他跟那姓张的是表兄弟,这可是真事。”
四下议论纷纷,沈濯也不是第一次跟人磨嘴皮子,而且徐剑相比于之前东昇帮那些读过书的来说,道行还差些。“就算是亲兄弟,也并非无话不谈,”跪太久一动便腿抽筋,沈濯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完这句话,“我人还在这里,就让他们围剿,不是把我自己也搭进去了?就像现在。”
徐钟一琢磨好似有理,他也正想给徐剑这兔崽子一个教训:“捉贼拿赃,你若是信口胡说,趁早滚去跑山。”
“爹啊,你还当我三岁小孩,这样就吓唬住了?”徐剑一伸手,身旁的人递给他一叠纸,“这是我朋友拍的照片,这小子临来徒骇寨之前,去了一趟警察局找张石川,前日他下山回城,也是独自去见的姓张的。”
“真的?”徐钟将照片接过来,余光瞥到沈濯忽然紧张的神色,心中的怀疑更甚。他本想着顾全东昇帮那点儿利益关系,且看在齐修远的面子上饶了沈濯,但若他真是告密者,非得定斩不饶。
沈濯摇摇头,说道:“我若是告密,为何来的是宪兵团?他们双方势力正暗斗,徐寨主人脉广,当比我更清楚。更何况,我不能不顾我弟弟的性命安危。”
“暗斗,所以警察局要让宪兵团来挡枪子儿,他们这次死了四个人!”徐剑越说越激动,直接夺了枪顶住沈濯的额头,一字一顿说道,“狗东西,敢惹老子,我这就让你给兄弟们偿命。”
正此时红杉快速跑来,在徐钟耳边说了几句,徐钟脸色瞬间变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沈濯的衣领:“你下山的时候说去取设备,设备在哪里?为何后山还是只有那两箱子假枪?你是不是拖延时间!”
“不是。”沈濯呼吸越发急促,接连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齐修远正急匆匆走过来,后者的白衬衫被鲜血染红,刚刚帮人取完子弹,还没来得及清理。齐修远隐藏起满心的焦虑和担忧,走上来只是瞥了一眼沈濯,转身看向徐钟。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个抬头转身费了多少力气。
“我信他,”齐修远将手放在沈濯的肩膀上,“他这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未动过歪心思。今早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他做的。”
徐钟的眼神从齐修远飘到沈濯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在师爷来了之后放松了些许,莫非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勾当?上次齐修远也是护着他,说因为跟他弟弟是旧识。之后也听说两人常走动,齐修远解释是为了打通关系。
现在这么明显的护短,如果说没勾当,那就是瞎扯淡。
徐钟紧紧盯住齐修远的眼睛:“你敢这么保他,不怕他拖你下水?”
“识人,当识人品。我与他打过这么多次交道,自然知晓他是什么心性,爱财但是更惜命。而且他很聪明,他不会为了这区区几杆枪告密,最后落得命丧徒骇寨。无论是谁栽赃陷害,手段太低级。”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徐钟心想,若真是他告密,跟着宪兵一起跑了不就好,为何还要留下?但是齐修远太过冲动的袒护行为让他心生怀疑,他不喜欢自己的师爷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徐钟问:“若真是他做的呢?”
“徐大哥,你给我三天时间,找出真凶,”齐修远放在沈濯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若是找不到,他去哪,我去哪。”
徐剑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问道:“我若是要他死呢?”
“我陪他死。”齐修远毫不犹豫说出这四个字,转身回头看他,寒冷的目光让徐剑瞬间哑然,竟然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5.共生
“不行!”沈濯忽然开口,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齐修远安在原地,无论如何用力也不能起身,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多大幅度。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无力,他不可能让兮城陪着他一起。
齐修远不敢看他,也许这小孩已经红了眼眶,齐修远见不得这样的情景。他尽力平静地望向徐钟,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说了,三天时间,一定会把真正的内鬼给您找出来。”
沈濯不停地摇头,但是徐钟已经应下了:“好,就给你三天。”
齐修远说道:“给他松绑,我需要他帮我。”
“不行,”徐剑抢先一步,“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钟也不想让这人跑了,一摆手:“还不清楚他到底是人是鬼,先关到后山。”
沈濯被人拽走,齐修远转身回头。这小孩眼里雾蒙蒙的,还真的差点哭了,真够丢人的,等事情结束之后得好好笑话他一顿。齐修远心里这样想着,越发苦涩,舌尖都是酸苦味道。
人群都散了,说什么的都有。徐钟和徐剑朝反方向走去,齐修远三步并两步追上徐钟,低声说道:“徐大哥,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还是熟悉的牢房,还是熟悉的发霉味道。沈濯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观察四周。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一步,而且就凭他身上这点撬锁设备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也不能跑,会牵连兮城的。
他本来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谁知齐修远竟然肯为了他立下军令状。此举必定让徐钟心生疑虑,等于放弃了这一整年的苦心经营。沈濯心里想,就算他们能抓到真凶,就算能解释,徐钟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信任兮城,甚至可能猜出来巡山队的身份和目的。
他不值得兮城这么做。他就是个撒谎成性的骗子,造假为生十多年,不值得。
希望一切都按照计划走吧,如果因为这一个失误将兮城折进去,他赔不起。
宪兵团获得了大丰收,副官想要发电报向上级申请奖赏,但是被吴城按住。他眼珠子一转,说道:“这件事儿别张扬,战况描写的激烈一些,战利品少写一半。缴获的枪支都放到仓库,你知道单子上怎么写吗?”
副官赶忙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枪战激烈,大半都被损坏,报废处理。您放心,黑市那边我熟悉,这一批都不赖,肯定能是个好价格。”
吴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你去后厨让厨子杀头猪,慰劳慰劳今天立功的兄弟们。”
晚上的杀猪宴起满坐满,有几个底层军官喝得帽子都不知道扔哪去了,踩着板凳在那夸自己今日的战绩。其中有个是情报贩子出身,没钱了想到参军,名叫宗覃。他一边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一边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次胜利靠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