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太太们,”戎策递过去名片,又让李承递了礼物,“戎某无缘,不曾见过老太爷,但是常听朋友说起,一直仰慕,谁知造化弄人,只能以这种方式见面。”又不知是哪房姨太太,或是正妻,开口道,“戎组长前来也是我们的荣幸,里面请。”
待戎策进了门,沈家老爷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仰慕?我看是觊觎。让老三把那些鬼东西都收好了。”
李承附在戎策耳边给他一一介绍沈家众人,戎策端着茶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倒是对桌上的几道菜挺感兴趣。门口时常有大声喧哗的来客,张扬中带着炫耀的成分,或是近日升了官,或是发了财。倒是有一人,李承介绍说是前几天委员长亲自提拔的上校,穿一身笔挺的德式国军军装,进了门不声张不做作,文质彬彬。
戎策用夹着花生米的筷子指了指,“这才叫沉稳,能做大事。”李承急忙点头,继续点着他的花名册,“这是司令部人事处的张秘书,这是龙恒百货的程经理,这是南洋华侨中学的李副校长……”
“得得得,别念了,我刚来这半年,又不用谁都认识,”戎策停下往嘴里扔花生米的动作,瞅了瞅李承,“你怎么都知道?”“报告组座,我在去警校进修前,是这一片的邮递员。”
戎策琢磨半天,拍了拍他肩膀,“行,挺好。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坐着。”“您去哪?还十分钟就开始了。”戎策一副轻松的样子咧嘴笑着,“喝茶喝多了,处理一下。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李承果然没跟过来,戎策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电报提及的接头时间,希望老天保佑他不要扑空。
后花园凉亭有两个男人坐在石凳之上,其中一人是沈家的三少爷,穿一身与他兄弟相同的灰色长袍,而另一人却穿着白色衬衫,领口敞开若隐若现健壮的肌肉。大约是确定了彼此的身份,白衬衫先说话了,“景文兄坚持守约,在下佩服。”
“答应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什么时候食言过?”沈景文笑着接过白衬衫推来的一个皮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百元面值的美钞,“陈少爷亲自送来的,我不必数了。”陈向哲换了个姿势,悠闲地翘着腿看看四周,“挺漂亮的园子,有花有树,就是没看见我的货。”
沈景文站起身向后门的方向伸手,“我带路。”陈向哲咧嘴笑着说他够意思,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假山有些响动,警觉地环视四周,快速合起箱子抱在怀中,对沈景文说道,“你先走,老地方等我。”
戎策知道他藏不住了,从腰后摸出抢来跑出去,只看见了陈向哲一人。他也是刚到,只听见了几个字,连人是谁都没看清楚,“就你自己?另一个呢?”“哪有另一个,长官,就我自己。”陈向哲见是侦缉处的人,想着他们只抓共产党,戒心消了大半,借着地痞出身练就的本领耍无赖。
“你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戎组长,这是租界,你敢开枪吗?”陈向哲把箱子放在身后,戎策一步步逼近,几乎用枪盯着他脑门,“我怀疑你和一起共谍案有关,告诉我,你交易的是什么?”
陈向哲笑了出来,一把将戎策的枪口拍开,“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上海滩烟土大王陈杏山的儿子,共产党敢跟我有来往吗?我是谈正经生意!”戎策把枪收起来,一把握住他手腕将人胳膊扭到身后,一用力逼迫他松手放开箱子。戎策踢开箱子,果不其然看见了美金,数目和电报上所说无差。
他本就没怀疑沈家和共产党有关系。自从把电台锁定在潘家宅附近,他就预感这个电台其实是商用电台,很有可能是沈家进行黑道生意所用,而非共党或共产国际。毕竟前几天刚刚截获和破译了密码,他们要更换密码本必然需要时间。更何况,说沈家支持共产共妻,沈老爷子第一个不愿意,他的四个姨太太一个赛一个漂亮。
但为了惹出事情来有个更好的说辞,戎策坚持声称侦缉处发现了共党的电台,要陈向哲说出同伙。陈向哲每年进局子的次数多了,软硬不吃,无论如何不开口,戎策就差把他胳膊卸了。这样耽误不是办法,戎策快速思索着,突然发现陈向哲袖口有一抹黄色,像是什么的粉末。
张裕来打小对花粉过敏。
戎策突然想到几天前路过沈家的时候,张裕来突然像是喝醉了一般全身发红,他并非是醉酒,而是沾染了沈家飘来的花粉导致的过敏症状。而现在,凉亭旁的紫薇花开得正旺,陈向哲不过是坐在石凳靠着石桌,袖口上都沾染了花粉。
戎策在沈家后院疾走,有人撞上他,想发作一番却瞅见了他腰间的勃朗宁,只得憋着这股气。李承许久不见他特地来找,戎策抓着他肩膀急切地告诉他,要找一个带紫薇花粉的男人。
李承观察细致,不多时便发现一人身上沾了不少黄色粉末,上前抓住他袖子。那人一回头,李承立刻松了手,惶恐地说道,“三少爷,怎么是您。”戎策遥远听见他说话知道他找到人了,立刻走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沈三少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刚才在花园的人是你?”
“正是我,”沈景文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端着茶杯,“有什么事情出去说,不要打扰逝者和宾客。”“好,咱们去后门。”戎策刚才跑了一圈沈家大宅熟悉了不少,自顾自往后门走。沈景文对着不明所以的客人们微微一笑,说了几句抱歉,跟上戎策的步伐。沈家老爷站在远处,手里盘着两颗核桃。
陈向哲已经在后门等着了,周围有行动组的接应组员看着他。他也没想跑,坐在石头墩上跟组员聊天扯皮。戎策阴着脸走过来,转身看向沈景文,“你们谈生意,货呢?”“有必要给你看吗?”陈向哲反问一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沈景文默默站在一旁,没他那样嚣张,对比之下倒是让人觉得名门世家的家教极好。
“戎组长既然感兴趣,那不妨看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沈景文走到不远处一辆货车旁边,喊了几个沈家的工人帮忙搬下来几箱货物。戎策接过工人递来的铁棍撬开箱子,一排排都是压好的茶饼。
沈景文看着戎策脸上露出的一丝怀疑神情,自觉拆开一包,确实是往年的陈茶。“陈少爷不过是想从我这里买一些茶叶,戎组长还有什么想问的?”戎策明明猜出来沈家在卖什么,但他现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盯着沈景文和陈向哲片刻,转身就走,“收队。”
“戎组长若是不嫌弃,我送你两斤啊?”陈向哲在他身后大喊,戎策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只能用重庆话低声骂了几句。沈景文拉扯下陈向哲的衣服,示意他适可而止,等戎策走远才说,“别喊了。多亏父亲提前通知我,不然不知道如何收场。”
4.尾声
戎策从沈家憋的火都撒在了刚抓的几个烟土贩子身上,若不是李承拉着他,他非得把人打死。杨幼清知道后,把戎策叫到办公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要是把这些力气用在共产党身上,还愁得不到情报?”
“您就是从来看不见我做的好的地方。”戎策耷拉着脑袋低声嘟囔几句。杨幼清听得清清楚楚,把手里的报纸扔过去砸他脸上,“我来到上海之后,你做过什么让我满意的吗?抓人抓不到,电台搜不到,你今天擅自行动造成多大后果?全上海一半的达官贵人都看见了!要不是沈家少爷不计较,你现在就得脱了这身皮。”
“沈三他不敢,”戎策仍旧是低着头,小声反驳,“您要是现在对我失望了,当年就不应该救我。”杨幼清被他气笑了,“死的方式有很多,我希望你在战场上牺牲,而不是在一家异国他乡的酒吧,被人按在鱼缸里淹死。”
戎策说完刚才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他心一急什么都敢说,忘了顾及老师的感受。不过他跟着杨幼清久了也随他脾气倔强,不肯服软,只能顺对方的话接下去,“我是因为您才去那家酒吧的。”
“这么说你还怨我了?”“学生不敢。”
杨幼清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是我没教过你这些。”戎策微微皱眉,他不习惯老师自我检讨,总感觉是指桑骂槐,桑树是杨幼清,槐树是自己。但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戎策也不能硬着头皮继续惹他不悦,“老师,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沈家于我总归是不同,我不能看着他们走这条路,老师,他们在卖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