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把我关家里半个月,美名其曰养伤,其实是软禁。”戎策抢了他还未靠近嘴边的水杯,一饮而尽,“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你干什么,杀人?咱家老实善良的小胖墩去哪了,你是真的假的。”
戎策看他借机发酒疯,一脚踹在他凳子上,“滚蛋,说正经的。我问你,咱家二十年前有没有领养过小孩?”“没有,要是有领养的那肯定是你,我就说你不像叶家人。”叶斋已经趴在了桌上,拿着水壶往嘴里倒,毫无形象可言。
“我记性比你好。就当还我一个人情,帮我查查叶家老宅的年鉴,上海的广州的都要。”也不管叶斋听进去了没有,戎策说完起身就走,打开门却看见叶亭提着一个粉红色的手提包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一阵了。
叶亭看到戎策也是一阵诧异,片刻后才开口,带着几分慌张,“我,我来找二哥。”“他喝醉了,有什么要紧事吗?”戎策回身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摆弄水壶的叶斋,又回过身来看她。叶亭急忙摇摇头,戎策接着说道,“上次见面有些话没来得及说,你跟我来一下吧。”
“啊?好的呀。”叶亭急忙点点头,戎策轻车熟路找到去天台的小门,拉开插销钻出去,伸手将叶亭也拉上来。叶亭不敢开口,站在七月夜间的热风中望着戎策,后者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静静点上,“你平时危险吗?”
叶亭摇摇头,上次见面她扔下张照片就跑了,本来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是见到戎策就胆怯,一句也没说。现在她也是不敢说话,戎策笑了出来,慢吞吞吐了口烟,“你怕我啊?”
“为什么不怕。”叶亭终于回应,戎策笑得更欢,“你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说实话?不太好,经常死人。”叶亭意有所指,戎策微微皱眉,接着恢复了一副笑脸,“你自己注意安全。对了,田稻怎么样了?”
叶亭不说话,眼中的胆怯还有三分。戎策明白事到如今错在自己,是他让这个家支离破碎,借着一处衣冠冢逃脱了自己的责任和命运。他想走上去抱一抱四妹,叶亭后退一步躲开了。
“亭亭,”戎策喊了一声,但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英国酒吧发生的事情,是国民党的特务逼迫你入伙的,对不对?”叶亭看着他,眼中几分复杂情绪,像是要求证。
戎策梗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末了只能摇摇头,“是我欠他的,我要还。”“谁?”戎策接不下去,干脆不说话了,一口一口抽着烟。叶亭没等到答案,但她也知道答案会是什么,沉默片刻说道,“三哥,现在的局势不好,我相信两党之间一定能和平解决,或许合作,或许划线。三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那就等那一天吧,”戎策在烟雾中抬头,“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过得很舒坦。不管我会不会回家,三哥永远护着你。”叶亭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神中的戒备和畏惧似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想起来十年前,一群青帮的混混堵在弄堂口,三哥一步冲到她面前,用后背挡住了一把锃亮的铁刀。鬼使神差地,叶亭冲上去抱住了戎策宽厚的脊背,比年少时消瘦些,但是更加有力量。
戎策轻轻拍拍小姑娘的后背,低声说,“你要是哭了,胭脂会花掉的。”
第二十章 烫手山芋
1.告别
七月艳阳天,路上行人汗流浃背。白树生扒着墙头,死死盯着院内那栋二层的白色洋楼。戎策在墙根坐着,盘起腿用手掌挡住太阳,热得没心思动弹。“小白,你看够没有,大中午爬墙也不嫌累。”
“看一眼少一眼了,你自己答应帮我送信的。再者说,要不是你,我大哥怎么会查到哈尔滨去,不过也多亏了他出手,我知道间峰来上海了。”白树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戎策眯着眼睛抬头望他一眼,“你看他不是和照镜子一样的?”白树生摆摆手没说话,屋内一个青年正在穿外衣,打扮地干净利落要往外走。
白树生跳下来,把怀中的信塞进戎策手里,“去吧。”“你说你寄出去不就行了,干嘛折腾我这个病号?”“我在上海只信你,这是你的荣幸,别说废话了,快点。”白树生推推他,戎策听了倒是有些感动,毕竟在上海敢信他的人不多了。
万颉把西装马甲的扣子扣上,抬手接过刘思齐递来的文件夹,“这个月的利润跌了一些,租界天天开新厂,咱们龙腾公司必须要保证客户不流失。”刘思齐点头称是,万颉在文件上签了名字,抬头望见站在门口的戎策、
“戎组长,稀客。”万颉把文件夹递给刘思齐,快步走上去。戎策微微一笑,说道,“见万三爷一面难过登天,我只能出此下策,来这儿候着了。”“看起来你是有要紧事了?”
戎策把信拿出来挥了挥,万颉眼见看清楚这是谁的笔迹,一把夺过来,“你怎么得到的?”“听说三爷一直对令弟的行踪感兴趣,杨处长也提起过他在哈尔滨的事情,我这是来给您一个解释的。”
“你知不知道,杨幼清开口要价多少钱卖我这个情报,你就免费给我了?”万颉拆开信封,抬头望向戎策,后者耸耸肩膀,“只能说明我比他更讲人情。”
万颉不说话了,仔细看信,提笔是大哥二字,笔锋如刀是他家小弟的字迹。信中说,小弟在前往美国读书是在哈尔滨耽误了一阵,因此遇到过杨幼清,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互相帮助。落款日期是四年前,想必是小弟在出事后就写了信寄出来,但是被蓝衣社的人拦下了,既是怕情报泄露,也是为了有把柄要挟。
“把这封信偷出来,费了不少功夫吧?”万颉看完信,将信纸小心折好塞回信封,伸手向刘思齐,“支票本。”戎策好赌钱的名声是传开了的,现在道上还说他被断了经济来源,不收钱不符合他辛苦经营的形象,便坦然看着对方,没有拒绝。
万颉写了一张面额不小的支票,签名之后撕下来递给他,“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戎策笑得要开花,乐呵呵收了支票,道了谢往外走。小白猫在院墙外面,仍旧是恋恋不舍看着万颉,戎策拉拉他领子,“走了。”
硬汉铁骨如白树生竟然眼中带了泪,眼眶发红。对他来说这是生离死别,今晚他就要启程去哈尔滨,恐怕数年不能回到上海。戎策拽不动他,也理解他的心情,干脆倚在墙上等着他自己起来。“我爸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走了,一直是哥哥在照顾我。”
“干了这行就别反悔,都是这么过来的。”戎策一直觉得他和白树生很像,不管是经历还是性格。唯一的不同,也如杨幼清所说,小白切开是硬的,阿策是软的。戎策心中永远还有善良和柔情,白树生却敢为了生存拼尽一切。现在想来原因大概是叶家子嗣多,就算丢了一个也无妨,但是他哥哥只有这一个弟弟。
而且白树生在乎这个家。他看见万颉要开车出来了,站起身立起领子就走,戎策追上去,把刚才的支票拍在他胸口,“你的。”
万颉坐在别克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刘思齐通过后视镜看了看他,说道,“先生,那可是一万美金。”“这封信是新写的,做旧的纸张。”万颉开口,紧皱着眉头。刘思齐有些惊讶,问道,“那您还给他钱?”
“至少我知道小颃还活着。”
戎策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杨幼清深沉的目光,转身带上门,三步作两步走过去,蹲下来将脑袋放在杨幼清的膝盖上,“老师。”“你今天去花旗银行兑了一张一万美金的支票,还是万三爷给的。”
“小白不能亲自出面,只能我来代劳。”戎策把脑袋往前凑了凑,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另外半截沙发上。杨幼清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以后别和他们牵扯过多,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戎策点点头,搂住杨幼清的腰,“您越来越啰嗦了。小白已经走了,我去车站送的他,大约是不会再见面了。倒是您,三天两头去南京开会。”“三天两头?那我干脆辞职,”杨幼清捏了捏他耳朵,“这次演习意在展示中国军队的实力,必将备受各地区各职业人群的关注,因此防谍至关重要,我们侦缉处必须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