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啸踩着凳子坐在窗台上,伸手抹了抹屁股上的灰,“大姐姐是打电话的,她有老公了,也不回家了。我要娶老婆,这样妈妈就不会让我读书。”戎策一时语塞,只能强装出笑容走到窗前。这个房间正对着大门,从窗户可以看见喷泉和花园,风景别致,怪不得小少爷喜欢来这里坐着。
“你大哥一直住在军营吗?他身边有没有特别信任的人?”“信任?”叶柏啸皱着眉头想了想,显然是不理解这个词,“大哥有时候回来住,带着禄涛哥哥。禄涛哥哥是管家叔叔的儿子,他喜欢陪我玩。”
戎策忽然想起,他在司令部联席会议上见过张禄涛,和张裕来长得挺像,但是性格没有他大哥那么张扬,看军职应该是叶煦州的副官。从小玩到大的副官自然不可能叛变,若真让戎策去查内部泄密的事情,在叶家八成是查不出来的。也好,戎策干脆把这几天当成假期,就算战文翰趁机架空他的权力,他也无所谓。
乐观主义者如他,有时候也会悲观一下,比如叶柏啸不听管教硬生生闯进会客室,带着一身的灰尘扑到叶夫人身上,让就近坐着的日本人连打了三个喷嚏。戎策一脸抱歉站在门口喊叶柏啸,后者装没听见在母亲怀里不肯走。日本人看这情形不宜再谈下去,干脆起身道别。葛茹风抱着小孩微笑着欢送,“木下先生的提议我很感兴趣,有机会再聊。”
木下如所有穿西装的日本人一样,恭恭敬敬鞠躬道谢。戎策站在门口双手抱怀看日本人走远,细心观察。这人身上没有战争的痕迹,倒像是学者。就连木下的保镖也是一身的武士精神,身体的肌肉和行为举止都不像是军人,像浪人。
“戎组长,柏啸这是去哪了?”唉,把这茬忘了。戎策急忙走进屋,连说几声对不起。叶柏啸倒是个好队友,把刚才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葛茹风轻轻一皱眉,喊门口扫地的阿福进来,“把二少爷和三少爷的房间收拾下,马上中秋了,也许会回家。”“二少爷倒是说要回来,可是……”阿福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开口,“三少爷这么多年没有音信,老爷吩咐,不要管他了。”
葛茹风拍了拍怀中不安分的小儿子,无暇管阿福,便让他随老爷的意思办。
2.奇袭
傍晚时分,叶南坤从司令部回来,戎策请了个假,回侦缉处一趟。他不在这几天,战文翰带着人抓了不少共产党,真真假假无从得知,缴获了一个电台倒是货真价实的,还有一本旧的密码本。遗憾的是,战文翰跑得太慢,带着人赶到窝点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背影,这本密码本还是火盆里抢出来的。戎策想嘲笑他,但不得不佩服人家的情报工作。
杨幼清去陆军署开会,具体内容文朝暮都不知道,戎策也懒得打听,坐在处座办公室的红木办公椅上翘着腿看报纸。文朝暮官阶比他大一级,但戎策天性桀骜,又是处座唯一的徒弟,他想管也管不住,久而久之已经漠然。
下午六点,侦缉处换班,文职都着急往家走,文朝暮临走前去处座办公室递材料,看见戎策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身上还盖着杨幼清的军绿色披风,毫无形象,也毫无规矩,忍不住啧啧两声。杨幼清已经回来,坐在办公桌前批文件,听见他声音抬起头来,食指比在唇前要他噤声。文秘书赶忙闭了嘴,蹑手蹑脚走进去,将档案盒放下,又蹑手蹑脚走出去。
“老师,几点了?”戎策迷迷糊糊醒过来,没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杨幼清指了指墙上的表,“再睡一个小时,今晚的行动你带队,别让战组长跑得比你快。”戎策嘟囔了几句,翻个身抱紧身上的衣服昏昏沉沉睡过去。杨幼清处理完工作,坐到沙发上,让戎策把脑袋垫在自己大腿上,睡得舒服些。年轻人顺从地蹭了几下,找个舒服的姿势又陷入梦乡。中途翻身,蹭到什么东西,杨幼清立刻把他脸掰到另一边。
一个小时刚过,战文翰便来敲门。戎策不想起来,又不得不起来,唉声叹气。杨幼清拍拍他脸颊,“把桌子上的饭菜吃了,努力工作。”“嗯,知道。”戎策站起来伸个懒腰,杨幼清揉了揉被枕麻的大腿,不忘叮嘱几句,“遇到事情不要鲁莽,战文翰经验虽然欠缺,但是指挥能力是有的,判断力也不错,你也要学着听指挥。”
“他比我强吗?”“又羡慕人家有个好爹了?”
战文翰在情报沟通上还是开诚布公的,具体的行动策划也听取了戎策的意见。行动组的组员分散在街头巷尾各个角落,戎策带着李承和身手比较敏捷的几个小伙子,顺着排水管道爬到这栋公寓三楼的窗户边,准备破窗而入。
戎策透过窗户看见三个年轻男子围坐在麻将桌旁聊着天,不一会第四个人从厕所里出来,加入其中。有人点了烟,烟雾缭绕中几个人开始洗麻将,隐约还有碰杯的声音。戎策不敢提出对情报准确性的质疑,瞥了眼楼下的战文翰,比了个可以行动的手势。
战文翰举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行动。”戎策用枪柄砸烂玻璃,翻身进去将枪对准一个年长的男子。接着组员鱼跃而入,门口的行动员也踹门进来,将屋内的四个人全数按倒在桌上。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突然奋起反抗,瞬间掀翻了按住他的两个组员,站起来就往外跑,仗着一身腱子肉撞倒了几个。毕竟是在租界,戎策被战文翰给了不许轻易开枪的命令,只能踹了一脚李承,让他跟在后面追,反正各个出口都有人守着,也不怕抓不到。
屋里还剩下的三个,有两个一脸贪生怕死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还有一人神情紧张,更多是担忧。戎策拿着枪顶在最后一人的脑袋上,厉声问道,“你们谁是官最大的?”那人不肯说话,接着有搜寻房屋的组员咋咋呼呼跑到客厅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
戎策有点纳闷,收回枪揉两把头发,末了用枪口指着小姑娘,“这他妈是谁的孩子?”“我,我的我的。”一个骨瘦如柴戴着眼镜的男人慌慌张张举手,看表情快要哭出来,“长官,我是住在隔壁的,我就是带孩子来打麻将。”
“先别哭,我们不着急。”戎策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来,小姑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木讷地站着。戎策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问道,“几岁了?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四岁了,爸爸是老师,教数学的。”
一瞬间,戎策忽然想到,杨幼清的女儿会长什么样,会不会继承他温润的眉眼。“那这些叔叔是做什么的?”戎策继续问道,还不等小姑娘回答,李承喘着粗气跑回来,扶着门框说道,“人抓住了,战组长说,把所有人带回去审。”
“我以为他还在爬楼呢,”戎策挥了挥手,“一队把人押回去,二队继续搜索。”组员们纷纷应声,戎策皱眉想了片刻,走到门外把李承拉到一边,“你找几个人,假扮他们住在这里,不要让邻居发现什么异常。至于这个小姑娘,先带到监狱警卫室,别让孩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李承点头表示明白,戎策拍拍他肩膀,转身跟着一队下楼。战文翰刚才抓逃跑的大汉时被撞得不轻,估计胳膊骨折,得去医院一趟,只让副官董锋跟着押送。戎策倒是很想知道这人的身份,看他到底是少林武僧还是武当道士,是不是练了什么武林秘籍。
回司令部的路上,卡车轮胎不知压了什么,一个接一个瘪下去。戎策跳下车踹了踹,气跑得更快。董锋也跟着下来,说不如挤一挤,让犯人坐组员的吉普回去,省得节外生枝。戎策算了算时间,耗久了更容易出事,也只好如此。
戎策去最近的兵站执勤哨给处里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话才说到一半便听见停车的方向传来枪击的声音,他骂了一句摔下电话就走,不管杨幼清在电话另一头暴躁如雷。
董锋躲在汽车后面,戎策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壮的,把自己大拇指掰折了,挣脱手铐抢了一个兄弟的枪。”“有伤亡没?”“被抢枪的兄弟倒了,应该还,还活着。”
“妈的,就不该叫坐办公室的出外勤。”戎策咬牙切齿,一个健步冲出去,借着组员们的火力掩护在黑暗中瞄准目标。董锋跟在他身后跑出去,打了两枪后突然一声尖叫,戎策无暇管他,但是闻到了血腥的气味。这小子中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