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有点饿。
赵妍看着推门进来,嘴里鼓鼓囊囊的男孩差点笑出声。梁桢一皱眉,忽然看到屋中还有一人,正是方重。梁桢在偶像面前像个傻狍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去。方重倒是不在意,说道:“我们认识,江浪。”
“您还记得我?”
“你年纪轻轻的,不仅眼睛好,狙击战术也好,”方重从他的托盘里拿了一个包子,一点都不客气,“你们这组,小姑娘是组长,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梁桢嘟囔一声:“她收电报的时候,最好别漏下什么细节。”赵妍用高跟鞋的鞋尖戳到他的膝盖,梁桢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揉着膝盖问道:“您这次来上海,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
“有一个伪满洲的日本经济学家佐藤最近秘密来到了上海,他携带着法币的钢板,似乎想要通过通货膨胀等经济手段搞垮国民政府。之前一直都是我盯着他的,所以跟上级申请,还是由我负责狙杀。”
“赵妍和我呢?”
赵妍翘起腿,顺了顺旗袍的边:“我和情报组合作,给你们提供日本人的具体位置,你就听方先生的安排,记得准备好家伙式。”
“好,”梁桢抽出纸笔,“这是我在巡捕房的电话,如果需要,就说乐团演出提前。”
他们先后脚离开安全屋。好巧不巧,梁桢走的时候看到了拐角处走来的马润粼,条件反射躲到裁缝铺的柱子后面。他看到马润粼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走到包子铺门前说要买包子。老板跟他说,肉包子涨价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数了数,最后只要了两个素的。
他们昨天才刚刚发了二百块钱。但是梁桢知道,马润粼有一个常年住院的妻子,女儿也是先天身体不好。
世间疾苦,世间疾苦。
所以他更加感谢当年收留抚养他的段士渊。
2.暗杀
巡捕房审讯室,马润粼在审一个刚刚抓到的浦江银行财务。梁桢站在马润粼身后,用小本子快速记录那个财务说的话。马润粼一拍桌子:“我问你,这个账本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普通的账本啊。”财务左看右看,声音很低但是好似并不害怕,也许是身后有人撑腰。
马润粼最烦这种人,很可能半小时之后就会被他的老板救走:“跟我玩文字游戏?你参与了走私,给他们记账、洗钱,看看,这就是证据。我劝你快说吧,你们的渠道是什么,还有谁参与了,都说出来,算你自首。”
小财务还没说话,巡捕阿毛推门进来,走到梁桢身边低声说道:“有你的电话,说是西洋乐团演出,挺着急的……”
他们离的不远,马润粼听见了,叹了口气:“六点多了,小段,你先回吧。”
“啊?”梁桢没想到马润粼那么轻易放他走,不过转念一想,也许马润粼其实很想单独跟这个财务谈一谈“生意”。于是梁桢朝他点点头,快速走出门,去更衣室换了衣服,提起他的吉他盒子。
民谣吉他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不像是交响乐那样高雅,又不像是二胡唢呐那么民俗,雅俗之间恰到好处还简单易学——最重要的是,盒子很大,可以放下一支拆卸后的97狙击枪。
他来到了约定的大厦楼下,看见了倚着墙喝汽水的方重,身后是这个汽水的海报,大胸旗袍美女站在海滩上。接触过几次,梁桢觉得方重其实很平易近人的,根本就没有架子。
“小孩,”方重跟他从后楼梯上楼,“线报说经济学家佐藤今晚七点回来这家餐厅吃晚饭,车只能从门口停下,所以我们只有五秒钟的时间确定目标并击杀,然后滑索跳到对面楼上撤退。你将担任我的观察手,佐藤的长相还记得吗?”
“记得。”梁桢戳戳自己的脑袋。
来到顶层,方重选好位置开始组装枪支,一边对梁桢说道:“放松点儿,你绷得太紧,肩膀容易酸。紧张什么?之前没杀过人?”
“杀过,”梁桢趴下,调整瞄准镜,“只是,没在上海动过手。”
七点过了两分钟,远处驶来一辆车,车牌号和请报上的一样。天色阴沉,梁桢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等车完全停下来才确定了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外貌特征基本符合。“目标出现。”
男人走下车,几乎同一时间,方重扣动扳机。一个男人死在了闹市区的街头,脑壳被崩掉一半,血流成河。路人抱头鼠窜,他的保镖骂着日语朝四周开枪,梁桢和方重借着夜色逃离现场。
梁桢和方重在街角分开,混入拥挤逃窜的人流。他没有开枪,身上没沾染火药的味道,段士渊应该闻不出来——他之所以紧张,是因为这是上海,他要对最亲的家人撒谎。
他匆忙回到家,打开门将吉他盒子放到地上,还没回身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就是三千吧,总听士渊提起来,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
梁桢回头,客厅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长发,穿了一身淑女的淡青色长裙,戴着简单的首饰。段士渊从厨房里冒出头来,催促道:“三千,愣着干什么啊,叫秦阿姨。”
“我怎么就成阿姨了,”秦月朗笑着,走上前想帮他拎吉他,“叫姐姐就行,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俩单拎。”
梁桢快速将外套挂在衣杆上,然后抢先一步拿起吉他盒,露出一个浅浅的刻意的微笑,低声说道:“秦姐姐,我自己来就行。你还是叫我梁桢吧。”他不愿这个女人叫他的乳名,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
“好,”秦月朗没太在意,“我来上海出差,借住几天,麻烦你们了。”
“没事的。”梁桢错身躲过她,走上楼梯,不多时传来微弱的关门声。
段士渊端着两盘凉菜走出来,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孩啊,叛逆期呢。”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月朗坐到餐桌前,“你把我们谈过恋爱的事情跟他说了?说没说咱们三年前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了?”
段士渊有些不明所以:“我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不是,他误会什么啊?再说,咱们那叫谈恋爱啊?是俩不懂事的小孩尝试一起生活,但是发现,只适合做朋友。秦小姐要求太高了,小人配不上啊。”
“还贫呢。我你高攀不起,怎么,其他姑娘也没看得上你的?段二爷这么有钱,有事业,长得也不错。”
“这种乱世谈什么儿女情长,再说,我这不是带着一孩子呢。”
“你就没想过,他已经成年了,其实并不需要待在这个家里,”秦月朗观察他的神色,随后轻笑一声,“你还真没想过。段士渊啊段士渊,你心里有事。你看得清楚别人,就是看不清自己。”
段士渊站在餐桌旁,扶着一把椅子,手指摩挲着木头椅子顶端的装饰。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在默认秦月朗说的话。秦月朗没有继续,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习惯于点到为止。半晌,段士渊将围裙摘下来扔到椅子上:“我去叫三千下来吃饭。”
“你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毕竟今晚开始你们得睡一张床上。”
“去去去,瞎说什么,我在你的印象里,就这么禽兽不如?”
“你终于看清楚了。”
“我没有糊涂过。”
第六章 任务
1.失手
“为什么!”梁桢将报纸拍到桌上,赵妍深深吸了一口烟,没有接茬。方重倚在墙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马路,街道上飞驰而过插着日本国旗的小汽车。高哲思舞厅三楼的视野很好,甚至能看到苏州河。
报纸是今天的《申报》,某个不起眼的版面刊登了一篇新闻,中国翻译横死街头。场景和当日梁桢在狙击枪的瞄准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视角,近距离俯拍,而且黑白照片上的血是黑色的。
报纸写道,76号特工总部正在追查这个破坏大东亚共荣的杀手。
“杀错人了,”方重将拉上窗帘,将热闹喧嚣隔绝在外面,“我失手了。”
“是我的错,”梁桢激动地说道,“是我看错了目标,他和佐藤长得很像,很可能当时佐藤就在车上,可能下一秒他就会打开车门走下来……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信了。”
赵妍弹弹烟灰:“那天佐藤根本没去赴宴,也许是提前收到什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