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军虎头山大营果然已空,兵士居住的小帐全部黑着,襄阳守军几乎倾巢而出,不留数人。
鬼戎军队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不消片刻,鬼戎参军业已杀至主将营帐之前,为首的鬼戎勇士一刀劈开了主将大帐,白色帐帘嘶一声裂做两半,主将大帐霎时显露在眼前。
主帐内里,空无一人。
鬼戎参军猛然抬头,他赫然发现,营地栅栏一角,襄阳大将陆阵云站在高高的瞭望楼上,无声挥手。
“……糟糕!这是……圈套!”
鬼戎士兵犹豫片刻,四周乱箭犹如雨下,顷刻间伤亡大半。其余的鬼戎勇士溃不成军,蜂拥般朝大营口逃去。
忽然,大营入口处一声大喝,虎头山大营口火光熊熊,乔泽生推着燃火的战车,径直冲向营地中的鬼戎大军。
*
秦岭某处。
即将走入暗海一般的密林前,祝政蓦然止步,朝着林海望了一眼。
夜风扫过密密的林尖,青山绵亘,一望无际。
“怎么,担心襄阳那边?”他的肩头被人拍了拍,一回头,恰是常歌的笑脸,“交给陆阵云和乔泽生吧,我都安排好了,没问题的。”
朝鬼戎军中赠送鱼肉酒水,乃常歌刻意安排。
鬼戎行军甚远,所带粮草必定不多,屯兵数月后,将士必定疲累,此时再给予鱼肉酒水,一般的将领都会怀疑这酒肉来者不善,定是疑兵。
鬼戎人以为他们摸准了襄阳守军的计谋,其实围了鬼戎军营的襄阳守军不足十分之一,火烧鬼戎大营更是佯攻,为的就是勾出鬼戎反扑襄阳虎头山大营这一举。
鬼戎将士一进大营,先下箭雨杀灭众多将士,溃逃之时,再以火战车封住出口,一举歼灭。
虎头山大营,便是鬼戎远征军的坟墓,无人再能逃脱。
“将军安排妥当,我并非担心襄阳。”祝政轻声道,“我只是在想,这个时辰……五国相王盛宴,应是开始了。”
他眼前只有林海,一眼更望不穿长林,祝政轻轻揽住常歌的肩,“走吧。”
二人一道入了山林之中。
*
新城郡,丝竹乐声袅袅。
五国相王盛宴,确实已经开席。
此处原是益州地界,新任益州公上任后,为彰显加入五国连横的诚意,将新城郡献予魏国。
新城这地方,和益州的上庸郡紧紧相邻、和鬼戎月氏屯兵的襄阳郡唇齿相依,又远离大魏都城长安,处于几大势力相错中心,处境微妙,不过新城的地理位置越是微妙,越是显得魏国大度相让,方能让来此相王的王侯放心。
虽是五国相王,但豫州世子年幼,又早早被大魏挟持,故而殿内入席的仅有月氏族长、益州主公刘图南和鬼戎绵诸国国王乌洛兰垓。
杯中美酒无端颤出个涟漪,鬼戎绵诸国国王乌洛兰垓坐在筵席左首第一列,盯着这涟漪冒头,片刻间,涟漪又化在酒水当中。
他心中忽然乱得慌,只觉得坐立难安。杯中之酒被一饮而尽后,酒盅轻轻笃在矮几之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原本虚假寒暄着的宴会,霎时冷了下来。
乌洛兰垓因有军务在身,吴国相王宴饮开始前两个时辰方才动身,正卡在约定的时辰来的新城郡,谁知还有人比他更晚,宴饮已过三巡,魏王迟迟未入。
他总觉今日略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何处有异。此时其余诸侯定定看过来,乌洛兰垓干脆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打仗的关紧时候,中原人总爱搞这些啰嗦事情,还迟迟未至!这杯饮尽,若魏王再不现身,便是你们中原人言而无信,与我鬼戎绵诸无关!”
月氏族长素来被鬼戎欺负惯了,否则也不会自河西被一路驱赶至益州北部,听得乌洛兰垓发火,只沉默不语。
此次五国相王,是刘图南接任益州主公后首次现身。他审时度势,随口劝了几句:“长安至此,山道艰难,不比垓大王自襄阳城外直上新城,魏王迟到片刻,情有可原。”
乌洛兰垓没再接话,却打定主意这杯之后,当即离开。
“罪过,罪过!”
此人人未到声先至,话未落音,一阵强烈的馥郁桂香袭来,乌洛兰垓当即皱了皱眉。
紫色锦衣跨过门槛,衣上缀满银色重工纹绣,庭燎灯火之下,熠熠闪光。这人衣着本就极其华贵,人又生得精致秀美,他登上殿堂,侍酒的随从竟全数盯着他看。
这人感知到这些探寻的目光,竟然大方回头,冲着打量他的随从一笑,反倒将侍酒羞红了脸。
他几步走至大殿顶端的三重席旁:“诚如益州公所言,长安距此虽然不远,但多为崎岖山路,魏王身体要紧,相王之宴便由我替代大父出席。”
他既称魏王大父,此人当是当今大魏太子司徒玄。
司徒玄拿眼梢瞟了侍酒的女子,女子温恭上前满酒。他轻轻端起,先朝侍酒遥祝,轻声道谢,那声音温和儒雅,婉婉有仪。
侍酒退下,司徒玄方才笑道:“今日来迟,物彻有过,先自罚三杯。”
物彻,正是他的字。
司徒玄言毕,以锦袖遮面,一举饮尽。
三杯罚毕,司徒玄就势要在主位入席,乌洛兰垓身后跟着的鬼戎人嚷嚷起来:“大殿正当中的位置,应当坐国土正当中的大王,我鬼戎绵诸有世上最好的草原,当中这位置,当由我家大王来坐。”
乌洛兰垓爽朗一笑:“草原上的人,都是这样,心里想什么,口里便说什么,和草原上的居延泽一样,透彻敞亮!”
司徒玄拈袖,只悠悠为自己满酒:“诸位以为,今日齐聚于此,是为了在五位王侯之中,争出一位大王么?”
他面上温和笑着,言语也万般柔软,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冰寒。
司徒玄款款起身,靡丽的大袖垂坠而下,他举樽款款而行:“诸位大可放松些,此处的酒乃益州天下闻名的琵琶醉,喝上几杯,不会如何。您说是不是,乌洛兰大王?”
他停在乌洛兰垓面前:“庭院外,您埋伏的草原勇士,大可让他们退下了。”
一旁的月氏族长脸色一愠,当即瞥了乌洛兰垓一眼。
司徒玄眉眼含笑,目下的泪痣有如闪着点点斑光,他软声劝道:“鬼戎人直来直往,占了庭院。月氏倒是喜爱山林,众往房檐上躲。”
“诸位何必如此。反正——”他朝主人席位上走着,右手倾斜,杯中的酒洒满沿途。
司徒玄在大殿正中央站定,徐徐回身:“过了今晚,便再无什么国别之分。”
第95章 巨子 “拜见巨子。” [一更]
乌洛兰垓当即拍案而起, 他身后鬼戎勇士唰唰抽刀,乌洛兰垓高声斥道:“太子,小心说话!”
他虽震怒,但眼前之人好歹是大魏太子, 倘若二人起了冲突, 断不是简单口角几句便罢的, 而是两国之争。当下鬼戎和大魏仍在合作,乌洛兰垓虽震怒, 但并未抢先出手。
益州公刘图南也偏头望了过来, 面上似有不解。
司徒玄不慌不忙,只朝刘图南温软一笑:“图南,我助你夺下益州公之位时, 便说过吧。‘益州主公的位置,你坐也好,你父亲坐也好,都没什么大区别’。”
商议之时, 这位大魏太子确实是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刘图南急着要将益州大权攥在手中,只以为司徒玄出言轻蔑几句,并未深思。
司徒玄饶有兴味, 他的瞳孔黑深,端端映出刘图南的面庞。
他弯唇一笑,眉眼中却毫无笑意:“你难道以为,我会无端帮你?”他将空酒盅转至面前,轻巧把玩着, “你该庆幸那三年,你对他不错。所以今日, 我会礼遇于你。”
刘图南被他惹得有些隐怒:“你究竟何意?”
护卫益州主公的赵破军本站在他身后,见有人对主公出言不逊,伤官刀当即出鞘。
司徒玄不认识这个人,却认出了这把刀。
他低头,温柔一笑:“伤官刀。看来阁下当是前任益州公贴身护卫,益州中护军将领,赵破军。赵将军几乎日日守在主公身边,寸步不离,唯一离开的时候便是金鳞池盛宴——因只有王侯方能出席,你不得不留守在益州,而让卜大将军外出护卫——也正是那次,前任益州公被人暗刺在驿馆之中,卜将军也因此下了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