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药,絮絮放下手臂重新坐下,低着头,良久轻声道:“你以后不要来了。”
少年睁开眼看她。
她仍然低着头:“你一来,他们就要打你……而且你回家,也不走这里……”
少年淡道:“我不想欠你人情。”
絮絮急道:“已经够了,我……那时就是随手,帮了你……而且你已经送我回家一个多星期了……已经够了……”
“那你不怕那群小太妹了?”
絮絮脸色一白,许久,轻轻道:“没用的,她们……在外面没法欺负我了,但学校里……”
少年这才注意到她的马尾辫,一截长一截短,最底下的碎发已经贴着头皮,发梢还湿漉漉的。他扯过她还没拉上拉链的书包,里面是一袋吸饱了水的校服。
“所以,”絮絮将书包拿回来,低声道,“你以后别过来了。”
路灯闪烁了两下,晃了四合暮色。半晌,少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絮絮低着头,把地上的东西收好了,重新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背好书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尔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咔!可以!”
助理忙抱着东西过去,麻利地给陈望穿上羽绒服后将保温杯拧开。陈望喝了口热腾腾的姜汤,辣得她立刻眯起了眼睛,张着嘴吸冷风。但她还是忍着又喝了一大口,这才将杯子递还给助理姐姐,抱着热水袋取暖。
谢致已经在休息处缓了一阵,正任化妆师给他卸假伤口的妆,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她招手。她便裹紧羽绒服跟着助理姐姐一道过去坐了。
这是离家三个多小时车程的一个小镇,不算太偏僻但也不热闹,繁华就更谈不上。公司租用了一处旧校址,重新装修布置了一番,便成了阿衍和絮絮就读的学校。
陈望一直觉得九中的校服已经难看到一定水准了,直到看到服装老师带来的校服,才知道山外有山。好在是黑白配色,在这方面九中的难看还要略胜一筹。
电影已经开机了好几天。齐昇作为国内外有名的导演,开机仪式意外的“寒酸”,甚至没叫多少媒体采访,简单的仪式后便很快进入工作了。为了方便他们酝酿情绪好入戏,拍摄流程特意按着剧情进展调整。陈望自知自己不是个好演员,因此对导演们的用心良苦十分感激。
齐昇却笑小姑娘妄自菲薄。比起谢致她的确不算优秀,但离了课堂到了真正“实战”的地方,她反而能很快地进入环境里,也可以迅速带动情绪。他教或者纠正什么地方,她也领悟得很快。加上谢致也时常留心带着她,她的进步十分明显,拍摄进度都快了不少。谢致这小子,对人小丫头琢磨得还挺透彻。转场期间,他看着和陈望认真讨论的谢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上一场戏里,陈望被浇了一身水,为了接戏,也没让她吹干头发。生怕陈望过了寒气,助理姐姐劝她再多喝些姜汤。陈望咬咬牙,皱着鼻子又喝了大半。
校服单薄,深冬温度又低,全剧组最担心的无非便是演员生病耽误进程。好在两人都自觉,在片场姜汤不离手,回了住处也会吃些预防感冒的药。两人的助理是公司临时安排的,都是刚工作不久的姑娘,但在照顾他们这方面倒颇为周到,跟在他们身边羽绒服保温杯热水袋暖宝宝满满当当拎了一大袋。
谢致看陈望喝完姜汤还张着嘴在吸气,剥了颗糖塞她口中:“还喝风。”
陈望老老实实闭嘴了。
她将剧本搁在膝盖上,手缩在热水袋上念念有词。谢致下一场没有戏份,便倒在椅子里看她抱佛脚。
化妆师接好吹风机的电,松开陈望的头绳,举着梳子利索地给她吹干头发。散下来的发梢像没扎好的篱笆,歪歪斜斜,参差不齐。
陈望想到后面秃了的那一小块,有些惆怅。学校不肯让女生披头散发去上学,可一扎起来底下便是光秃秃的,太丑了……或许干脆剪成短发,剪到刚好能遮住的长度?可她还没剪过短发,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她出神间,化妆师已经收起了吹风机,熟练地给她扎回那个丑丑的马尾辫,又拿了化妆品过来给她补妆。陈望乖乖抬头任化妆师忙碌。也不知道化妆师用的是什么,每次都要折腾好一会儿,可往镜子里一看,还是那张脸,但又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待化妆师走了,谢致有些心痒,凑过去悄悄碰了碰她秃了的那一小块。陈望猛地一抖,气鼓鼓地扭头瞪他,瞪得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他忍笑,手却没收回来,还作势又碰了碰:“小刺猬。”
陈望磨牙。
谢致见好就收,迅速又望她嘴里塞了颗糖。上一颗糖还没吃完,陈望的腮帮子不可避免地鼓了起来。
小金鱼。
这次他没敢说出口。
他目光落在她的额角上,上面的淤青已经被粉盖住了。那场她在校内被欺凌的戏里,絮絮不仅被剪了头发浇了水,头还被人掼着撞到了墙上。本来演员们都有控制力道,但拍的时候地上一积水,陈望脚一滑,结结实实地真撞上了。导演觉得这个意外不错,没有喊停,但他在监视器后头看得清楚,那一瞬间姑娘眼泪就飙出来了。结果结束后导演一夸陈望演得好,她就傻乐得忘了哭。
见谢致忽然不做声了,陈望有些疑惑,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眨眨眼,回神笑了笑,正巧叫到他去换衣服,他便离开了休息区。
晚上他从箱子里翻出出发前谢妈妈托人从香港买的药膏,去敲陈望的房间门。是助理开的门,他朝屋内一瞧,便看见陈望披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时间一长,额角那处淤青已变成了深紫色。
他把手上的药膏递给她:“试试这个,我妈妈给的,我用过几次,效果挺好。”
“宋姐姐刚要给我擦,谢谢你啊。”
谢致这才注意到助理手上的小半管药膏。陈望接过他手上的,拧开盖子闻了闻:“这个没味道欸,换这个吧。”
助理便拿了谢致的药膏,蘸了点,轻轻抹到陈望的伤处上。谢致皱眉:“不是这样,用力揉,把淤血揉开了才有效。”
助理依言用力,陈望疼得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开:“啊啊啊疼——”
助理无奈地笑了:“揉开才好得快呀,忍一忍吧。”
陈望抱着被角无声抗议。
谢致翻了个白眼:“早上受伤时还活蹦乱跳,现在怎么怂成这样。”他绕到床头把她连人带被子推到助理跟前,拖鞋一脱坐到她身后抵着她的背:“别乱动啊。姐姐,你给她弄吧。”最后一句是对着助理说的。
陈望挣不开他,义愤填膺:“谢致!你有没有点战友情!”
他笑道:“没有。别躲了,要不你明天得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化妆遮住那块淤青。喏,胳膊给你,疼就抓我。”说着把胳膊横到她身前。陈望别无他法,抓着他小臂视死如归状。
助理被她的模样逗乐,挖了一大块药膏,用力在她伤处揉开。
陈望再次眼泪横飙,身子不由自主要往后躲,被谢致紧紧抵着退无可退,只能泄愤似的抓住他手臂。
许是刚洗完澡,她刚吹干的头发松松软软,擦着他鼻尖,身上大大的毛衣外套抵在他胸前。谢致皱皱鼻子,有点痒,但很快就轮到他倒吸凉气:“陈望你——我让你抓手不是让你用指甲拧——”
好不容易擦完药,两人都倒在床上喘气。陈望红着眼睛回想自己方才的怂样,再次在心底哀嚎。谢致举起小臂看了看那上头清晰的几个指甲印,坐起来,把手横到陈望脑袋上:“你多久没剪指甲了?”
陈望张开手指反驳道:“我刚剪不久的。”
谢致瞧了瞧,的确是指甲剪得圆润整齐的十个手指头:“那你还能抓出这效果,你是梅超风的关门弟子吧。”
陈望气得把他手臂拨开。谢致又笑,晃眼的好看:“行了,药膏留在你这儿,我回去了。宋姐姐,下次再擦药,她躲的话你就到对门喊我啊!”
助理笑着应好,待谢致走后说道:“你们关系还真——怎么脸这么红?”
陈望一愣,下意识地捂了捂脸,热乎乎的。
“——刚刚气的。”吧。
第10章
陈望吱哇乱叫了两个晚上后,那块淤青便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了。然而第三个晚上,取代了她的“鬼哭狼嚎”的,是对面房间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