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羽仍旧是往日的温和淡定模样，他看向薛志平，说道：“薛先生，请你稳定情绪。”
“好，好，我稳定，我稳定。”
这种时候，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薛志平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抬杠和争辩，完全是顺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的顺从。
他的顺从，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确认自己父母的安慰。
薛志平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挤出了一个笑脸，努力压着声音，让声音显得平静：“郝警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薛志平保持僵硬的笑容：“您说。”
“请问你和宋平以及谷晓雨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们的女儿宋佳柔是朋友，宋佳柔去世后，我便常去看看他们，帮忙照应生活。”
“今天你去他们家，是要做什么？”
“快过年了，我买了些年货，给他们送去。”
“来之前，你有跟他们联系过吗？”
“没有。”
薛志平刚答完，一直在旁边记笔录的齐卫方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家？”
齐卫方的话语气正常，但薛志平还是从中觉出了一丝咄咄逼人的审问意味。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抱着大包小包的去送年货，若是宋家父母不在家，他岂不是白去一趟，在这之前，提前联系才是正常的。
每年的腊月二十六，是宋妈妈的生日，那一天，宋家父母都不会出门，宋佳柔也会特意回家，他们会在家里准备丰盛的饭菜，为宋妈妈庆生。
这也是薛志平选了这一天来送年货的原因。
可这事，宋佳柔知道，薛志平却是不该知道的。
这样想着，薛志平却觉得脑中灵光一闪。
为什么宋佳柔知道的，薛志平却不能知道呢？
他看了齐卫方一眼，说道：“我和宋佳柔是朋友，她告诉过我，这天是宋伯母的生日，他们会在家里给宋伯母庆生，不会出门。”
齐卫方右手拿笔，他看着薛志平，满是审视，笔尖无意识的在纸面上点了两下，齐卫方才低下头继续记录。
郝羽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2月2日凌晨两点到三点，你在哪里？”
这问题问的奇怪，薛志平却觉得胸口一跳，呼吸都停了一瞬。
更多更糟糕的想法开始向他的脑中用来。
在这之中，薛志平勉强扒出了一条道路，回忆着郝羽所说的时间段。
“当时我应该在家睡觉。”薛志平说道：“1号晚上我从老家回来，快凌晨了才到家，之后我就休息了。”
末了，薛志平又补上了一句：“这段时间，我老婆和我一直在一起。”
“好的，”郝羽点头，冲薛志平笑道：“薛先生，你别介意，你今天的行为有些过激，如果你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这是例行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理解。”薛志平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宋家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宋家发生了一件案子。”郝羽翻着手里的案宗，说道：“关于这件案子，我相信薛先生还能帮上我们一点忙。”
薛志平的手，抓紧了椅子座边，他双腿下意识的收紧，看向郝羽，张了张嘴，问道：“是什么案子？”
一句话短短的五个字，他说的急迫，却又带着恐惧的沉重，到最后一个“子”字，嗓子甚至有些沙哑。
“2月5日，宋平和谷晓雨夫妇二人被发现死于房中，经法医验尸，估计两人的死亡时间在2月2日两点到三点。因为二人独居，近期不爱出门，周围并没有亲戚朋友，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死亡的事情。直至2月5日，尸体散发的恶臭引起邻居的疑问，敲门无果后找来了物业，才发现他们夫妇二人已经死亡多天。”
薛志平整个人已经懵了，他只听到了郝羽的第一句话，之后，郝羽的声音就仿佛被隔绝于耳膜之外一样，他只听到了嗡嗡作响，却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
薛志平整个人仿佛被浸在了大海深处，黑暗和水压环顾周身，压迫，焦虑，绝望，除了这些，他感受不到别的。
“薛先生！薛先生！薛先生！”
薛志平睁开眼睛，头顶灯光刺入，他的眼泪直接就被逼了出来。
目光很快模糊，只看到眼前微微晃动的声音，渐渐的，声音也开始传入到耳朵之中。
薛志平突然觉得脸有点痛。
他下意识的伸手碰脸，刚一碰上，就觉得刺痛，禁不住“嘶”了一声。
这一声，也让他清醒。
薛志平终于看清了眼前光明中的影影栋栋。
郝羽，齐卫方和另外两个没见过的警察围着他，有人在叫他，有人在关切的看着他。
齐卫方的手掌正扬起，似乎正要打下一巴掌。
“别打了……”
薛志平一出声，齐卫方就停了手，他面色没什么变化，另外两个警察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郝羽伸手将他扶起：“薛先生，你刚刚是怎么了？你忽然就跌到地上，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清的话，叫你也没反应。”
郝羽瞥了一眼齐卫方：“我们怕你出事，这才让卫方动手的，你可不能举报我们，恩将仇报。”
薛志平坐在地上，他支起双~腿，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根本就听不进去郝羽在说些什么。
他的关注点，都在“薛先生”三个字身上。
薛志平忽然觉得恨。
他恨这个世界，恨现在的自己，明明他都愿意放弃宋佳柔的身份，要成为薛志平好好的活下去了，过去的那些，他都不想再去纠结了，可为什么，老天爷要将他人生中仅剩的那点惦念和寄托都夺走！
明明他要给他们养老的。
哪怕不是作为他们的亲女儿宋佳柔，只是作为一个女儿的好友，能够陪在他们身边，哄他们开心的过日子，忘记那些痛苦，他也愿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呢！
见薛志平一直没反应，郝羽有些担心，又开口了：“薛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薛先生？！
他根本不是什么薛先生！
他不是薛志平！
他是宋佳柔！
她是宋佳柔！
薛志平猛地瞪向郝羽，他双目赤红，脸上肌肉纠结，整个人很是激动：“别叫我薛先生！”
“我根本就不是薛志平！”
第56章
我是宋佳柔！
简单的五个字, 薛志平的脸涨的通红, 嘴里猛使劲, 可那话就像堵在他喉咙里一样, 根本吐不出来。
薛志平知道, 这是萧何在给他下的禁制, 可这种时候, 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凭什么就是我！
为什么就是我？
我是宋佳柔！宋佳柔！宋佳柔！
薛志平疯了似的，使劲的想要说出这句话, 他额上暴起青筋，舌~头吐出，一噎一噎的, 像是要呕吐, 又像是喉咙被掐住。
“薛先生，你怎么了？”
旁边的警察看他这幅模样, 以为他有什么病, 拍背的拍背, 扶人的扶人, 生怕他出什么事。
可薛志平过不去的, 是他心里的关。
他接受不了, 最在乎最爱的人的离去。
他痛恨这种结果。
也痛恨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的，连一句真话都说不出口的自己。
薛志平猛地甩开扶他的人, 整个人精神恍惚, 摇晃着倒地，额头直接就磕在了椅子角上。
左额发痛，涌出温热的感觉。
薛志平看着滴落在地的红色液体，痴痴的笑了起来。
他双手猛地砸向地面，嘴里拼命的喊着：“我是宋佳柔！我是宋佳柔！我是宋佳柔！”可薛志平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场的五个警察听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呜呜呜呜呜”的声音。
这情况让薛志平难受的很，他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挠着，话说出来，憋得要死，恼怒，愤恨，恶心，都堆在胸口，跟那话一起被憋住。
“我是宋佳柔！”
薛志平整个人伏在地上，双手狠命的抓着底下的大理石。
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手指甲因用力而崩裂，薛志平瘫在地上，脸向下埋着，眼泪混合着鲜血而流。
“我不是薛志平，我是宋佳柔……”
他张着嘴，无声的说着。
“我是宋佳柔……”
指甲一下一下的划着，力气用的极狠，痛意明显，薛志平却上瘾了似的，不顾阻拦的，一遍一遍的，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