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你睡了吗?”
要说这个小名是我给许嘉允起的,后来长大了叫的次数却渐渐少了起来,每次只有我心里感到惴惴不安地时候才会这样叫他,以提醒我们之间的深情厚谊。
许嘉允没有吭声。
我的房间后面是大片的田野,就算是数九严寒窗外也依旧是虫鸣阵阵。洛镇是个没有什么工业的镇子,入夜以后天空如墨,却又有一盘圆月悬于这团墨色上,月光撒入房间照出朦胧里的婆娑影子。
得不到回应的我偏头看去,只瞧见他高高低低的侧影。
鼻梁高挺,线条流畅,过完十七岁生日的许嘉允,好像更加像一个大人了。我似乎是被时光丢在原地依旧吵着闹着不肯成长往前的小孩儿。大学也好,未来也罢,要过哪一种生活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我撑起身凑过去想看他睡没睡,这月光皎洁中分辨他是否睁眼着实有点困难,距离太近万一他没睡被逮到可就有些尴尬了。
于是我停在旁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手往他脸上够,意图用摸的方式感受一下他眼皮闭没闭。
“你要抠我眼珠子吗?”许嘉允猝不及防地出声。
我一口气吊在半中央,给自己呛了个半死,坐起来剧烈地咳了几声,但同时整个人也松弛下来,躺了回去,埋怨道,“你没睡怎么不理我。”
许嘉允叹了口气,“因为怕你聊精神了就不睡觉了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明天是周日。”
“嗯,但是明晚有自习,下完自习回来还要看书还要洗漱,等你睡觉就更晚了。”
许嘉允给我弄的考大学计划之详细只能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不仅包括每天必做的题,连不同的课间要做哪一门科目,要写选择题还是主观题,要写几道都规定的明明白白。
一中的晚自习从六点开始到九点半结束,我们回家大概要十点左右,照理洗洗就能睡了,许嘉允偏不。他会在进门之前给我塞两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出给我的题目,涉及各个科目,还明确规定早饭前检查。
这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吗?
可是我爸妈已经跑偏了,在许嘉允对我的智商和能力的吹捧下坚定不移地觉得我一定可以,甚至为了让我下狠心,打了我的七寸──钱。
初中以前我从来没有过零花钱,我最富裕的时候就是过年,收到压岁钱后,留下零钱,一百的统统上交。后来高中这种情况好转一点,我妈来不及做早饭的时候偶尔给我点钱吃早饭,我经常只买一两块钱的包子,省下的钱攒起来买些花里胡哨的本子、笔之类的。
许嘉允和我爸妈达成战略一致以后,他们拿出了从小到大帮我攒的压岁钱,零零散散地算起来有小一万了。
只要我缺了一晚的题,就从卡上划一百块钱到许嘉允账上去。
我一度怀疑这是个阴谋。
许嘉允可能不是想帮我上大学,他就是想骗我的钱。
可是许嘉允用这一百块钱的罚金又从网上给我弄回来一堆没见过的题集。
我苦不堪言又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做题一边期盼着明天许嘉允太忙没时间给我出题。
但是许嘉允每次都让我失望,就好像他的一天有二十六小时,所以总能够在我回家的前一刻递给我薄却重若千斤的纸张。
我想起被难题支配的恐惧,“嘿嘿”笑了两声,有点猥琐,“要不然您明天少给我出点题?”
许嘉允沉默了一会儿后竟然难得地答应了。
我心中无声呐喊,果然,许嘉允是有良心的。不过早知道这么好商量,就应该说明天别出题了的,哎,失算了。
这么一想,我也没有那么雀跃了,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红红你真好。”
许嘉允笑了一下,“少给你出题就好了?我其他不好?”
“都好都好。”我连忙找补,可不敢让他觉得我太现实。
“哦?”许嘉允的语气有点兴味,双手交叉搭在胸前,“那你说说,我还有哪里好?”
这还不好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呐。”
“比如?”
“比如你来找我就很好,还陪我呆在这里也很好,每天接送,送我上楼,教我题目,鞠躬尽瘁,死……呸,反正都很好。”
“没了?”
……没完了是吧?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谄媚的笑,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当然了还有很多事情不胜枚举,这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是没齿难忘。”
“别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是要以……以做牛做马为回报的吗?到你这里怎么一个’没齿难忘‘就没了?”
古人云,君子有容忍之度。但古人也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强忍住一拳剁他的冲动,恶狠狠道,“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许嘉允闷笑两声,半坐起来替我掖了掖被子,“好了,把被子盖好睡觉吧”。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了总在我生气边缘试探的危险行为。偏偏他见好就收的能力也是一流的,每次总让我一口气堵着不知该上该下。
第15章 摸着他的肚子睡觉
我们俩各自裹了被,彼此之间隔的很远。许嘉允说睡觉以后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依旧有点惴惴不安。
前几天我可是听班上的女生讨论过一个新闻的,说的是一个小姑娘跟她妈妈睡在一起,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怎么都叫不醒她妈妈,一摸发现人都凉透了。
当时我还表示了震惊,这多吓人啊,我还代入了一下自己,吓了一激灵。
此刻我重新回想起这件事情,还是惊出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裹着被子不自觉往许嘉允那边靠了靠。
要是许嘉允也猝死了……那我不得吓疯了?
于是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想要确认一下许嘉允是否健在。
毕竟新闻里说了,大多数的意外死亡是没有预兆的,这也是为什么身边人往往没能及时发觉抢救的原因。
为了许嘉允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我以后的心理健康,确保他的安全,我义不容缓。
可是外面的虫叫和风声实在是太干扰我的判断了,我只得又往他那边拱了拱。
我突然为许嘉允不打呼这一事感到无比遗憾。
这样侧耳屏息不是办法,于是我又叫了叫许嘉允。
“怎么了?还害怕吗?”许嘉允声音清明想来并没有睡着,对我的靠近了心知肚明。
我把身子摆正,学他一样睡的规规矩矩,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我能不能把手放你肚子上?”
许嘉允的头发在枕头上摩擦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嗯?”
我连忙将自己的担心全盘托出,并补充道,“你放心我现在睡觉已经很老实了,绝对不会踹你的。如果肚子不行,让我摸着你脖子也行,我就是怕没别的意思。”
“哦。”许嘉允把头扭回去重新闭上眼,淡淡道,“脖子也不行。”
我有点沮丧,但是想到以前自己千奇百怪的睡相,许嘉允的担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我说了声好吧,准备往旁边挪一挪。
但是许嘉允伸出一只手来,在黑夜里无比精准地揪住了我的被子,“去哪里?”
“去睡觉。”我老老实实回道。
“不是说害怕吗?”他略一使劲将我拽了回去,接着将手放在被子外面,“肚子和脖子不行,但是脉搏可以。”
我惊喜地拱回来,从善如流地在他手腕上抹了好一会儿,“你脉搏怎么不跳了?”
许嘉允叹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笨呐,还能怎么,放错地方了。”
手指底下,许嘉允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在跟我保证他依旧活着。
我长舒一口气,窗外月亮高高挂起,隔着防盗窗被分割成两半,霎那间许多记忆一起涌上心头,“上一次我们俩一起睡已经好久了吧。”
许嘉允发出一声鼻音,“快十年了吧。”
“好快哦。”我感叹道,“你现在还怕打雷吗?”
许嘉允又笑了一声,“早就不怕了。”
他的转变来的十分突然,甚至可以说一点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没有,好像是在某一天里突然完成的。
*
许阿姨告诉我许嘉允的秘密以后,我就有了一份责任感,刮风下雨的时候就怕打雷会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