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拉开左靴的皮扣，每一步都像故意放慢的镜头，苏景辰问：“你有没有试过，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却不知道哪个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顾言风沉默。
但苏景辰知道顾言风已经默认了他的答案。
“你有没有试过，工作日急急忙忙赶上地铁，地铁穿过隧道的那几秒，脑袋嗡鸣，有种恍若昨天，甚至上个月的感觉？”苏景辰脱鞋的动作非常轻，似乎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说话上。
顾言风坐到苏景辰身边的秋千上，仍旧沉默。
苏景辰知道顾言风的答案和他相同。
“但这样重复的日子，还有明天，还有后天。或许十年后，很可能还是这样。”苏景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语。
不需要苏景辰继续说，顾言风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租同样的房子，坐同一条地铁，打同样的卡，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人生要重复四十年，直到退休。
偏偏它和学习不同。每个学生都知道，熬完这一段苦，等大学就可以尝口甜了。
“可熬完工作，我们就开始死了。”苏景辰说着，就笑了。他的笑声很低很沉，像压抑着的哭泣。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顾言风觉得喘不过气来。
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顾言风曾以为自己会在职场中大展身手，但入职后他才发现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内容有90%都用不上。自认优秀的他还比不过早入职三个月的实习生。努力加班忙活，做出来的东西却大多都用不上。
顾言风甚至有一瞬间想过，自己加班是不是在浪费公司的电。
“我不想这样一辈子。”说完，苏景辰将左脚的皮靴扔到地上。
没了皮靴的束缚，左脚瞬间变得轻松自在，自由得像个野人。
但他还不是野人，野人是不穿袜子的。
他却不能连袜子都脱掉，他还得给自己保留一层体面。
“电影有开场有落幕。小说有第一章有完结章。为什么到死亡，人类就要纠结那五六十年的寿命呢？”苏景辰脱鞋的速度加快，松了皮扣，三两下就把右脚的鞋子蹬下去，极其迫不及待。
解脱沉重的束缚，苏景辰感觉好多了，“当然，前提是我没有需要担负的家庭责任。”
顾言风沉默不语，抓着秋千的手却不由自主抓得更紧了。
高中时，苏景辰的父母离婚了。因为某些顾言风不知道的原因，两人都没有要苏景辰的抚养权。可相应的，苏景辰也不需要承担给父母养老的责任。
☆、通过第一关
顾言风心隐隐抽疼，苏景辰却是脱了两只皮靴，感觉无比自由而轻松。
他蹭蹭两下蹬上楼梯，等了一匹最俊的白马才坐上去。
旋转木马一上一下，一圈又一圈，像极了人生的起起伏伏，原地打转。自以为是在向前，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我没想到成名那么远，但至少比现在进步一些。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要是不珍惜，我才会后悔一辈子。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苏景辰坐在梦幻的旋转木马里，大脑却无比清醒。
这世界本就有太多需要舍弃的东西。
那些深夜学到凌晨一点的学霸难道不知道熬夜伤身吗？
那些每个月飞六七个国家，倒时差倒得生物钟混乱的工作狂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吗？
那些一天试上百支口红，把嘴唇擦得没有知觉的美妆博主不知道不停地卸妆伤皮肤吗？
可知道又能怎样？
若不能抓住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在自己还有机会的时刻拼一把，那得到了健康和寿命，庸碌活到一百岁有意义吗？
人真的愿意麻木地活这么久吗？
苏景辰不否认健康的重要性，也认同人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自尊自爱。但当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自己，苏景辰认为放弃小说远比死亡来得可怕。
顾言风站起身，想找个距离苏景辰稍近的位置，然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比秋千更适合的座位。他只能换了一个方向，面朝里，这样侧头就能看到正随着木马围绕中轴旋转的苏景辰。
“但你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顾言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景辰打断。
“我写七本书了。”苏景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如果他能轻易成功，就不需要剑走偏锋。
“但……”顾言风的话再次被打断。
“你明白那种，不管你怎么挣扎，就是上不了岸，只能任由海水挤压胸腔里仅存的空气，慢慢下沉，结局只有一种的感觉吗？”苏景辰眼里尽是绝望，嘴角微微上扬，却带着残忍的笑。
顾言风的手紧紧拽着秋千绳。脑袋不自觉微微上抬，尽可能睁开眼睛。犬齿紧紧咬着下唇，咬得下嘴唇苍白后泛红，咬得溢出血珠。
鲜血流下来的那一刻，顾言风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眼里的泪没有流出来。
“我想留下来。”苏景辰并没有察觉顾言风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说这五个字的语气看似平静，顾言风却觉得苏景辰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量才说出来。
苏景辰和他不同。
他的生命是挣扎，是不屈，但却有一股不容许他反抗的力量拖拽着他往下沉，不给他挣扎上岸的机会。顾言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就是一个命中注定的输家。
可苏景辰却是悲伤的，安静的，像一具漂浮在海面上，毫无生命的木头。
当这样的木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点绿芽。
哪怕这点绿芽再怎么渺小，却也有极大的震撼感，触动顾言风那颗死寂的心脏。
水里的人不再往搁浅了无数条死鱼的岸上挣扎，他攀上这根意外漂浮到自己身边的木头，愿意与这根木头一同面对未来的风浪。
顾言风想明白了。他从口袋里取出戒指，戴到无名指上，认真道：“我接受你的追求，王子。”
“什么？”苏景辰满脑袋的问号，不理解顾言风在说什么。
随后，苏景辰看到顾言风戴在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发出夺目的亮光。亮光分出一条光线，光线圈住苏景辰的无名指，化为另一枚同款钻石戒指。
【恭喜您！成功通过第一关。】
【在王子的不懈努力之下，公主心生感动，欣喜收下王子满含爱意的礼物。】
这两句来自系统的提示，可真是点燃爆竹的火星。
苏景辰哪还不懂，原来通关条件不是他不断不断取东西，而是身旁这位公主抬抬嘴皮子，说一句我接受的事情。
他简直难以想象，终极boss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我靠！”苏景辰气得从旋转木马上跳下，但走到楼梯处就没有再往下。不穿鞋他不想踩在地上，可这时候穿鞋又很没气势。
苏景辰只能站在最低的楼梯级上，冲顾言风骂道：“你真是颗黑芝麻汤圆，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切开全是黑！”
顾言风：“……”
提到公主裙，顾言风也来气，那些语重心长，为对方考虑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说话都咬牙切齿，“你写的什么奇怪小说，你不该自我反省一下吗？”
谁写书这么变态，居然弄一个男性角色来当公主。而且还是把他代入进公主的角色了。
“你以为我想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苏景辰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不见了，他一个直男还得给另一个男人献了这么久的殷勤。
更过分的是，他笔下的所有角色，都喜欢顾言风。
既然是他的小说，难道他的NPC不该对他这位造物主产生崇拜感吗？苏景辰真的醋翻了。
但因为提前问了系统，得知公主这个角色很可能是年少无知的他写错了性别。所以锅还是得苏景辰自己背。
想起顾言风穿女装的模样，苏景辰嘴角就控制不住地上扬。
“你还笑？”顾言风从秋千站起，气得都快炸了。
“我们打平。都是一条船上的队友了，一人退一步，成吗？”苏景辰自知理亏，所以先退一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换作他穿女装，而且害他穿女装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时，苏景辰觉得自己不会比顾言风大方到哪里去。
顾言风不自然地别开头，没说同意，却也默认了苏景辰的话，又坐回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