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娇美人(36)

他们看守着的,是一张紧闭的门,秦桓泽拿出圣上的手谕,当值的守卫将领仔细核对看了以后,才让人放心。

铁门沉重如石头,吱吱呀呀的推开,里面是一条恰只够一人通过的甬道,墙上凹槽里,燃着火把,外面的风吹下来,火把跳起欢快的火焰。

清荷小心跟着进去,没几步的距离,拐至右手边的岔路,突然一片亮堂,十几个火把足足的燃着,把里面的一切都陇上一片淡淡的黄,却不比外面的晴天昏暗。

或许是因为有火把的缘故,墙角摆着一排冰盒,与外面温差不大。

清荷抬头,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树在正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铁笼子,跟大牢的牢房似的,却敞开着门,里面布置简单精巧。

笼子里面,桌椅板凳,燃着油灯,笔置在笔山之上,桌前写下的字,墨迹未干。

地上散落着各色书卷,还有几筒竹简,堆在一旁的桌角。

一扇兰亭集序楠木屏风后面,有人影晃动,瞧脚下的鞋子,像是男子模样。

她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手里的书抱在怀里,紧紧的护在胸前。

秦桓泽开口,打破了当前的沉寂。

“先生,你出来瞧瞧我带谁来了。”

“稍等。”里面应声。

片刻,走出来一男子,长衫书生打扮,四十岁上下,脸上干干净净,也没蓄胡子。

头发半拢在身后,以一支粗简的木簪挽起,手里捧了几本书,神情有些迟钝的走了出来。

男子头还埋在书里,眉头紧锁的在翻看着些什么,顾不得抬起,嘴里却不忘小声抱怨道:“带谁?您若是能把小荷花给我带过来,才算是好呢!”

就听到外面扑啦啦一声,书本坠地的动静,抬头看,整个人愣住。

空气里安静的吓人,钟雷只觉此刻耳边寂寂,连日夜不断的爆灯花都没了,手中的书丢在地上也不知道。

满心满眼,只有站在面洽的小人儿。

娇娇小小的个子,穿着大了一尺寸的太监衣衫,带着帽子,咧嘴无声哭的悲切。

那面容,和记忆里的相似,又不相似。

再仔细端瞧,带着七分镜中自己的模样。

隔着一扇敞开的牢门,咫尺距离,清荷嘴巴张了几次,才终于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爹爹。”

声音不大,却熟悉的让钟雷忍不住潸然。

只一秒,他那颗日复一日孤寂的心突然被温热,眼泪不由的盈眶滑落。

他踉跄两步,走出笼子,紧紧的把小人儿嵌进怀里,一边又一遍的唤着那声日思夜想,无数次梦到又消失的名字。

“小荷花!小荷花!爹爹的小荷花!”

第34章 声声慢

父女两个抱在一起, 沾衣如雨,还是秦桓泽在一旁相劝许久,才将二人搀扶起身。

清荷哭的泣不成声, 悲伤难过被久别重逢的喜悦覆盖。

过往不幸, 在岁月中走远,现下她知道爹爹还活着, 就好, 好得很!

她拿脑袋偎在爹爹的怀里, 忙的不住打着哭嗝,也忙听二人的谈话。

钟雷眼圈红肿,说到正事, 还是端起一副板正模样。

他接过圣上赐下的亲笔御批,思铎少倾, 望向秦桓泽道:“学习?”

此二字提自论语——学而时习之。

于学堂可小, 于天下, 则大。

秦桓泽阐释道:“圣上怕不止侧重在学习二字之上。“他扯笑舒眉,“先生之前为番郡独大之事献策,孤依您的解法与圣上说过, 今日在惠芳阁内,圣上已明确示下,西川郡不能只有一个何永章。”

西川穷苦之地, 一道欢喜关, 将其与大陈关内割做两处。

出关鬼见愁,北上戈壁荒漠, 南下崎岖山路,直行西川,更是多夷族蛮荒。

西川那穷地方, 虽不似南诏郡、后梁郡那般诸多前朝遗散势力,但百姓苦,难能安稳度日。

今上体恤边关,太和殿钦点了一个何永章,一甲第二名的天子门生,独令其官至故土,做了西川郡的父母官。

原是念旧邻为亲,何永章从西川郡出来,最能顾虑到西川的百姓民生。

可惜,人心贪婪,欲壑难填。

西川郡一片贫窭之地,竟能被何永章搜刮出来了六百万两,给颜四平的猪圈添砖加瓦。

令以类推,动了西川郡,南诏郡和后梁郡离撤郡留县还远么?

钟雷听了也欣然笑,拿纸的手都激动地发抖,慷慨地大喊三声叫好。

清荷不知前因,自然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但她聪慧,秦桓泽在东宫批办公务也不曾让她避讳。

在脑子里面稍作忖量,她就明白了一二。

她眸中清亮,瞪大了眼睛问道:“那西川的事情处理好了,爹爹是不是就能够出去了?”

秦桓泽脸上的神色一顿,想回答她,又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钟雷也不好让他为难,索性自己给清荷解释:“圣上又不是锁了我关进大牢,待事情都解决了,圣上自然会放爹爹出去的。”

清荷环顾四周的通明火把,不见天日,外有重兵把守,不是大牢,却比大牢更为艰苦禁锢。

秦桓泽在,她不好当着他的面抱怨,只怨念道:“圣上要解决什么?得到什么时候才算解决?”

钟雷哑然,面对女儿,哄骗她的话难以启齿。

三人面面相觑,静的可以听到火焰跳动的声音,换气口的风从地面呼呼的吹了进来,冷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还是秦桓泽率先打破了一室寂静:“三年!”他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最多三年,孤给你保证,定能助先生脱开这层枷锁,畅然天地,再不受束缚羁系。”

他鲜少有信誓旦旦的模样,突然这么正经,到让清荷不敢怀疑,她歪头看他,似是要把他这话刻在心上。

好一会儿,才含着泪花,娇娇笑道:“殿下说的话,奴婢记在心里了。”

钟雷看着眼前两人,说话神韵态度稍有亲昵,心生不悦。

“小荷花,怎么能这般讲话?”钟雷轻咳两声,对女儿道:“殿下是爹爹唯一的得意门生,亦是你的同门师兄。和你兄长是一样的,日后讲话,须得尊敬爱戴。”

他这话看似是在斥责女儿,却满是疏离客气。

一句师兄,把太子爷拉到了兄长的位置,清荷回味过来,也不客气,甜甜的朝太子爷福身一拜。

“那就有劳殿下师兄了。”

秦桓泽黑着脸应下,皮笑肉不笑的咬着后槽牙,回了她一句:“小荷花客气了。”

待二人道别钟雷,出了太和殿的地牢,一路不言不语,直奔东宫。

迈进东宫的朱红大门,太子爷冷笑着提起身旁小太监的后脖领子,拎猫崽子一般,把人拖着进去。

他嘴里愤愤威胁:“师兄?孤今儿非得让你明白喽,那声师兄可不是好叫的!”

听东暖阁伺候的笔墨太监说,当天晚上进去送了两次纸,钟奉仪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哭哭啼啼的被太子爷盯着,写到了寅时换值的时候。

才捂着手腕子,委屈回去歇下。

进屋收拾,地上桌上满满当当铺的都是写过字的纸,他虽不识字,但站门外听的次数多了,也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师兄”。

半胳膊厚的一摞‘师兄’,每一张纸,都写的满当当黑漆漆。

太子爷取了其中写的最密密麻麻的一张,随手收进桌上的书里,沉着脸,让把其余的填炭盆子里烧的干净。

树叶子渐渐泛黄,褪去憋了一季的闷热,一场秋雨一场寒。

东宫艳艳的牡丹花耷怂着头,叶片上落着白霜,在朝阳下闪着水光。

今日沐休,主室那边还不见动静,底下的人手脚行动都轻了不少。

伺候花木的老太监佝偻着背,小心摘下卷了黄边的花朵,丢进跨在臂上的篮子里面。

清荷起了个大早,睡不着,趴在窗边看他们做事。

锦岫拿一床薄被过来,“主子,早上凉,好歹要搭着些。”

她抬手接过,信口问道:“入秋了,院子里的花还不换么?”

宫里讲究时令,无论是吃的果蔬还是赏的花木,摆在主子跟前的,都得是当下正好的才成。

就连巷道上,通往下房门口的那两盆纳福花都得四季各色呢。

这牡丹花都势弱渐渐,怎么还要打理?

锦岫道:“别的宫里,花木是要入秋就换新的,但圣上下过口谕,大比年间,东宫的桂花树要开考那日才换。为的是金桂飘香,替莘莘学子们开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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