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撩开眼皮子看白雪。
眉清目秀的丫鬟,梳着双丫髻,扎束发髻的红色丝带坠着黄豆粒大的珠子垂在耳侧,映得那一段脖颈雪一样白。
府上统一发的青色袄裙,白雪身上的总是比别人的更合身,把那一截腰肢显得更为婀娜。
这个丫鬟,真的不是一般的心大。
对于白雪的“上进心”,静姝不算喜欢但也算不得厌恶。
毕竟在大户人家里,丫鬟被富贵迷了眼,想借着爬男主人床来改变命运的比比皆是,如白雪这般生了心思,还谨守着规矩没上赶着去爬床,已经算是矬子里的将军了。
不过这也并不是说静姝便乐意听白雪在那揣着心思跟她胡诌白咧:“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不必讲了。”
满腹溜到嘴边的话全被噎回了肚子里,白雪幽幽地看了闭眸养神的静姝一眼,掀起车帘,从缝隙里看街外景致。
马车已经行至西城,驶入了九王府街。
九王府街,顾名思义,这一条街两侧沿街共坐落着九座王府,其中七座王府里住着皇子,两座王府里住着亲王。
与英国公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和亲王府也在这条街上。
这也算是冀王朝独有的景致,全赖隆泰帝分封诸子时突发奇想,想让他的儿子们邻里相伴以增进感情,责令工部把诸位皇子的府邸修在了一条街上。
堪称异想天开了。
五间三启门、三间一启门,一座座王府大门沿着街景倒退,皇家府邸的富丽堂皇已是迷了白雪的眼:“从前只当这世上再没有比国公府更富贵的人家,随着姑娘嫁入谢家才知道什么是富,今日有幸随着姑娘出门,开了这番眼界,才知道什么是贵。”
静姝心中一哂,轻叱了一句:“待回府自己个儿去寻陈嬷嬷领罚,叫她好好教教你规矩。”
白雪一呆,眼圈便有点儿红:“阳春见天儿在姑娘耳朵边儿上叽叽喳喳,也没见姑娘罚她去重学规矩。到了奴婢这儿,才说了两句话便被罚了,也不知道奴婢哪儿打了姑娘的眼,竟是得姑娘如此差别对待。”
静姝心中本就不爽快,更是不耐烦跟个丫鬟磨牙,直接叱道:“且把你的眼泪收了,再跟我这哭哭啼啼的,说些有的没的话,你便不必随我去王府了。”
不随静姝去王府,便是要立刻下车,自己个儿走回谢府的意思。
白雪再不敢造次,立时闭了嘴。
*
和瑞郡王府,座落在九王府街最深处。
绿色的琉璃瓦下,是三开一启的大门,朱红色大门上九行五列四十五个纯金铆钉,端的富贵得耀眼。
大门前,一雌一雄两个石狮子竟是两块囫囵个的白玉雕成,远比隔壁廉亲王府门前的那两个还要威武富贵。
只从这一座王府大门,静姝对和瑞郡王的认知便更为深刻了些——除了谢瑾年给她科普的好色莽撞、喜怒不定、行事无忌,恐怕还有一个穷奢极欲。
随行的小厮往门房递上了请帖。
王府大门大开,谢家马车驶入了王府大门。
即是赏花宴,自然要赏花。
此次和瑞郡王妃办的赏花宴,赏得是王府花园子里佼人溪畔的五里桃花。
赏花宴自然便被和瑞郡王妃设在了桃林里。
静姝下了马车,又换乘软轿,到了花园子的侧门前才下轿,有内侍引路,领着她赏着花园子里的瑰丽景致,到了佼人溪畔。
佼人溪,溪如其名,横穿整个王府花园,蜿蜒出了无尽柔情,丝毫不见它的源头——澜沧江的半分波澜壮阔。
溪上玉桥更是精致。
静姝于玉桥前驻足,遥望桥那端,溪畔五里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注】
艳似云霞的桃林里,已有数位佳人落座。
一阵春风拂过,落英缤纷。
红艳艳的桃花落在佳人鬓边发上,人面与桃花相映,也分辨不出是花更艳还是人更娇。
引路的内侍,尖声提醒:“夫人仔细脚下。”
她个从五品皇商家的儿媳妇,被王府内侍称一声夫人,那可真是破格的尊称了,毕竟她连个从九品的孺人都不是。
静姝颔首,举步踏上玉桥。
才行了两步,便听得溪畔桃林里坐着的佳人里,有人娇笑着朝端坐于主位的和瑞郡王妃抱怨:“她算得哪门子夫人,要我说你就多余请她来,没得降了咱们的身份。”
和瑞郡王妃一身大红色郡王妃大衫,头戴牡丹花珠冠。
闻得那穿水绿色袄裙的女子抱怨,只浅浅一笑,轻声慢语的笑骂:“仔细你这话让姝丫头听见了,朝你哭鼻子。”
又有身着湘色长衫的佳人在那揶揄水绿色袄裙的女子:“就你嘴快,仔细被你家世子知道了,枕边教育你。”
水绿色袄裙的女子似是不依,探手欲去掐湘色长衫佳人的脸。
身着湘色长衫的佳人躲了开去,推着水绿色袄裙的女子,让她坐好:“你且消停些罢!到底也是亲王府上的世子夫人了,莫让人挑了理儿传扬出去,届时有的你好受。”
水绿色袄裙的女子长眉轻扬,眼风扫向玉桥:“她敢!”
和瑞郡王府笑着说那水绿色袄裙的女子:“嚼舌根子的事儿哪里需要敢不敢的,但凡别人有心,那些个闲言碎语便能传出花样儿来。”
身着湘色长衫的佳人,笑道:“看你七婶都发话了,看你还敢不敢接着作妖。”
水绿色袄裙的女子不依,便要去闹湘色长衫的佳人。
和瑞郡王妃笑着看她们闹,任她们闹了一会子才慢悠悠地道:“这事儿婉丫头最知道,不信你去问她,是不是但凡行差踏错半步,便会闹得满城皆知。”
湘色长衫的女子推一直安静地做壁画的静婉:“你今儿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的!且快给咱们的嫣姐儿说说那流言可谓,免得她没心没肺地重蹈了你家世子和姝丫头的覆辙。”
静婉垂眼,指尖绕着帕子,委委屈屈地轻声细语:“还成了什么光彩的事儿了,你们这般立逼着我说什么呢?说我夫君心有所属当街拦我姐姐的车?还是说现在满城风雨,都是我夫君的风流韵事?”
水绿色袄裙的女子立时横眉:“不光彩又如何?就算不光彩,不光彩的也是他们,不是你。”
得!
这哪里是什么赏花宴,分明是给她准备的鸿门宴!
在座五位佳人,除了静妍,余下四位全都明里暗里朝她亮了剑。
恐怕还真是让谢瑾年给说着了,那推波助澜的幕后烂桃花还真是没甘心,又把手伸到这赏花宴上来了。
能指使的了这几位尊贵的王妃、世子夫人们,看来幕后那朵烂桃花颇有权势。
既然知道这赏花宴经人授意,是冲着她来的。
静姝心中顿时多生了几分谨慎,领着立春、立冬、彩云和白雪,穿过玉桥,行至了桃花林里。
踏着青草红花,行至末座玉案前。
静姝从容自若地朝着端坐主座的和瑞郡王妃行了一礼:“民妇拜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和瑞郡王妃迟迟没有叫起。
静姝在《美苦惨女配逆袭打脸piapiapia》里进行着实况转播,默默写了一句“和瑞郡王妃失神,忘了叫起”,便迤迤然起身。
彩云和白雪立时往席位上铺了一张簇新的狐狸皮,又有立春和立冬拭净了玉案,摆出了她做伴手礼带来的各色点心。
摆足了谱,静姝噙着笑环视众娇娘,泰然落座。
她倒是要看看,她这些昔日的闺阁密友,在权势的怂恿下,会做出甚么事来!
第36章 只怪我心太软 他的小娘子气性大,却也……
明明已经嫁做商人妇, 与她们已是云泥之别,静姝竟还能摆出这般做派,在座几位无不变了颜色。
身着水绿色袄裙的廉亲王府世子妃董嫣盯着静姝, 飞扬的眉眼里直接挂上了鄙夷。
身着湘色长衫、眉目清秀的明惠郡主, 肆无忌惮地把幸灾乐祸摆在了脸上。
静姝指尖绞着帕子,幽怨地看着静姝, 只差把“姐姐你怎么这般没规矩”说出口了。
静妍也绷不住她刚才的清冷壁画人设,用眼睛惊叹着静姝匪夷所思的行止。
便是自闺阁中便因沉稳知礼得了皇后称赞的和瑞郡王妃。
看着立春、立冬也不必静姝吩咐, 便直接把白玉案上, 她令人精心准备的吃食茶点挪至一旁, 摆上了她们自带来的点心茶水, 也有些端不住她的温婉,捏在酒盏上的指尖已然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