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眉心微皱:“你确定?”
谢瑾年颔首。
谢老爷余光扫过静姝,看着谢瑾年意有所指:“便是给了你们方子, 照着方子摸索着做出来的饼, 味道也不见得与我这里的饼一样。”
谢瑾年含笑道:“兴许摸索着做出来的饼, 滋味远胜父亲这里的也不一定。”
谢老爷指腹摩挲玉如意上的云纹, 轻叹:“看来你这是打定主意了。”
谢瑾年含笑默认。
谢老爷以玉如意不疾不徐地轻敲掌心, 倏然转了话茬:“你对你这娘子果然不一般, 不怪乎近来常听人说你使人搜罗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便是西洋与南洋的商队也有风声传出。有不少人笑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谢家大少爷为了讨得娘子欢心连生意也不顾了。”
静姝闻言立时想起那三条蓬蓬裙,不禁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花饼。
谢瑾年忍笑。
从静姝身上收回视线, 回视着谢老爷,不咸不淡地道:“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合该敲打了。”
谢老爷未置可否,视线毫无掩饰地扫着静姝,以一副风淡云轻地语气告诫谢瑾年:“你也合该警醒些,莫因儿女情长误了正事。”
这一个两个的,都当她是祸国妖姬呢!
静姝看看手里的鲜花饼,总算是没把白眼翻出来。
谢瑾年借着衣袖遮挡,不着痕迹地握住小娘子搭在膝盖上的手,笑问谢老爷:“父亲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不舍得那方子?”
谢老爷以手中玉如意重重地磕了一下炕桌,瞪视谢瑾年:“莫得良心!”
谢瑾年笑而不语,只在衣袖下与静姝十指相扣。
静姝再顾不上不爽,任由云霞爬上了两颊。
臭小子,可真护媳妇儿!
谢老爷视线在谢瑾年和静姝身上打了个转儿,轻哼一声,转身从罗汉榻边的抽屉里摸了一页泛黄的纸出来,递予谢瑾年:“拿去!拿去!儿大不由爷!若是事不如意,切莫后悔!”
谢瑾年泰然自若地接过那页纸,顺手揣进袖袋里,也不管谢老爷恼不恼,只管乔模乔样地笑着道谢:“谢父亲厚赐,我家娘子算是有口福了。”
“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大可不必说。”谢老爷却是不吃他这一套,似是真的恼了谢瑾年,竟直接摆手赶人,下了逐客令,“你们若是乐意赏花,便自行去园子里逛,不想赏花便回罢!莫耽搁了我的早课!”
谢瑾年立时从善如流地起身,牵着作壁上观只差把耳朵竖成兔子样的小娘子向谢老爷行礼告辞:“便不叨扰父亲了。”
谢老爷摆手示意他们赶快滚,莫扰他清静:“别忘了把厨房里的食盒捎给慧姐儿。”
谢瑾年笑着应好。
然而,在他们即将跨出门槛时,谢老爷的声音又自身后幽幽传来:“若是饼做不好,尽可以回来找我,莫要拉不下脸面。”
谢瑾年脚步一顿,转身行礼,恭声应诺,突然把个孝子姿态做了个十足。
谢老爷言语间也总算有了几分慈父的腔调:“去吧。”
谢瑾年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与静姝离开精舍。
*
满园鲜花无不是名品异种,金丝楠木精舍每一寸都刻画着豪奢,谢老爷一副潜心修道的姿态,然则超然于外物里偏偏又隐隐透着高深莫测。
父与子,久别重逢不见半分温情,言语里尽是机锋,只有在告别那一刹那才有了几分父慈子孝的模样。
谢家这对父子的关系着实耐人寻味。
静姝扶着沉甸甸的食盒,堂而皇之地细端量坐在她对面的谢瑾年,企图从他那张显得有些深沉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谢瑾年被静姝那毫无遮掩的目光看得哭笑不得,不禁放下思量,探手捏捏静姝的脸,笑问:“可看出了什么来?”
静姝捂着脸颊,白了谢瑾年一眼,哼笑:“当然。”
谢瑾年饶有兴趣地道:“哦?说来听听。”
静姝松开食盒,身子略微前倾,撑着桌案尽量做出一副压迫的姿态,一字一顿地道:“看出夫君拿我当了幌子,看出夫君此行目的不单纯。”
他家小娘子一如既往的敏锐。
谢瑾年轻笑,不动声色地道:“为夫不过是遵循礼法规矩,带娘子来拜见父亲罢了,哪里有你想得那般复杂?”
静姝指尖戳着谢瑾年的胸口,轻哼:“夫君,你敢说你此行真不是专门来拿那‘点心’方子的?”
谢瑾年忍俊不禁。
就知道瞒不过他家小娘子,好在他早有准备。
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摸出一页泛黄的纸,谢瑾年以食指与中指指尖夹着那纸在静姝眼前轻晃:“娘子说的可是这个?”
巴掌大的纸,纸张泛黄,隐有兰香,似乎还真是谢老爷给的那一张。
静姝夺过那页纸,拿在手里反复细看,盈盈小楷写得还真就是鲜花饼的几种做法,再无其他内容:“这可是要用火烤一烤才能显出秘密来?”
谢瑾年忍俊不禁:“话本子看多了?”
谍战剧看多了。
就算这页纸当真是一页做鲜花饼的方子,静姝亦是将信将疑。
要怪只能怪谢瑾年与谢老爷方才那场机锋打得端的是明目张胆,她若是这般轻易便消了疑惑那简直是对不起她的智商。
起身隔着桌案捧住谢瑾年的脸,扳着谢瑾年与她对视。
静姝微眯起眼,拿出前世训学生、助手时最具压迫性的目光审视谢瑾年:“提什么话本子?严肃点!”
谢瑾年忍俊不禁。
又在静姝愈发严肃的目光里,应景儿地敛起笑意,忍着笑颔首:“谨遵娘子令。”
到底有些低估了谢瑾年那张脸的魅力,高估了颜狗心的节操,这般对视着,静姝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强行压下心慌意乱,静姝硬撑着严肃审他:“你且老实交代,此行明面上是带我来拜见家翁,实则只是为那点心方子所来,可对?”
谢瑾年眼底含笑,一本正经地问:“若是老实交代当如何,若是不坦白又当如何?”
静姝柳眉微横,故作凶相:“坦白有赏,抗拒用刑!”
谢瑾年以膝盖轻蹭静姝的腿:“敢问娘子,赏是什么赏?刑可是芙蓉帐里刑?”
静姝再也绷不住严肃相,红着脸轻啐:“没个正经!”
谢瑾年莞尔,攥住静姝的腕子,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小娘子的腕骨,轻叹:“既是有赏有罚,为夫自当问个清楚才好选择,怎的到了娘子口中便成了不正经了?”
静姝含笑带怒,瞪着谢瑾年:“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谢瑾年朗笑,把静姝的手拢进掌心里,十指相扣:“娘子莫恼!为夫坦白……”
说着,谢瑾年又是一阵笑,笑得他家娘子眼见真要恼,才一整神色,拿捏着一本正经的姿态道:“带娘子来拜见父亲确实是出自真心,要那点心方子才是为了讨好娘子而临时起的意。”
静姝却仍是不信:“依我看倒是不尽然,夫君带我来拜见父亲或许是出自真心,但那点心方子也不是临时起意才对。”
谢瑾年低笑。
他家小娘子果然不是好糊弄的,挺好。
静姝指尖戳谢瑾年胸口,突然放软腔调,转用怀柔之策:“能说便说,不能说便直说不方便,我还能没眼色地追问你不成?”
眼见着她家小娘子严逼不成,立时便换了策略,谢瑾年终是拿定了注意。
略作沉吟,便以指节轻敲着静姝额头,笑道:“若真想瞒着娘子,为夫也不会当着娘子的面讨要那方子。”
这话倒是在理儿,谢瑾年若是想瞒着她,随便指一事支开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
静姝颔首表示赞同,然而点完头便回过味儿来,霎时怒瞪谢瑾年:“合着那点心方子确实有猫腻,夫君跟我装相装了这么半晌,就是跟我逗闷子呢?”
当然不止是逗闷子。
若是他的小娘子真就是个心思纯如雪的,他露出那般明显的端倪她也看不出什么来;或是看出端倪来,追问他时却只会哭哭闹闹撒撒娇,他自然会随意哄过去了事。
没错,此行就是他对他家娘子的一次试探。
试探结果令他颇为满意,只是这首尾收拾起来却是有些麻烦了。
谢瑾年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小娘子,心思急转:“当然……”
刚欲否认,骤然而生的强烈的求生欲便让他话锋一转,变成了,“逗逗闷子消磨些时光,也免得娘子觉得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