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她蹙眉问道。
什么人,伤得了神仙?
难道这世间不止一位神仙?
……
啊也对,她傻了,自己很可能从前也是个神仙来着。
他站在雨中,任由苏念将蓑帽扣在自己头上,草土色芦苇配一身庄严黑袍,显得违和滑稽。
灵力无声息挡住寒意,苏念觉得身上微暖,知道又是对方的把戏,轻轻笑了笑。
他继续凝视着苏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色微动,细微不可觉察的亮光在其中浮动,如黑珠上的唯一一点闪光。
苏念也不恼怒,只是拉他坐下,她素来不是追根盘底之人,亦不在意:“不愿说便算了。”
“……没有不愿。”进屋,千尽声音虽低沉温和,依旧难掩一身孤寒:“小伤罢了。”
“好。”她贴心地没继续问下去,而是找了药箱:“虽是小伤,不知有无用处,总归要处理一下的。”
“……随你。”
千尽合上眼,顺从地伸出手,心底轻叹一声,微苦,怎样都不是个滋味。
若是前尘往事皆忆起。
恐怕,如今这般平静,便终随之远去。
第116章 江湖纷纷扰扰(14)
苏念见他合眼伸手,毫无防备,温驯得像某种收敛爪牙的雪豹,不由得笑意清缓。
她用烫过的湿巾清理干净灰尘,再上了些烧伤药。
在那道烧伤之下,有一道比周围肤色粉上不少的剑伤,痂未落,成了一道沉疴。
“……”
千尽见她视线落在那上面,瞳仁微颤,没有说话。
苏念已经不记得了,这道伤,是她的剑所留。
他从来没想恢复这道疤,因为他也捅了苏念一剑,致使她如今深陷红尘,若是他好了,岂不是对苏念不公平。
苏念见他不想说,也不问,只是又取了金疮药覆在其上。
千尽抿唇,撤了覆在手上的灵力,痛觉伴着微凉的触感啃噬心脏。
若是想起过往之事,是否又会觉得他在戏弄于她?
……苏念。
两个字在心间念过数遍,诸多烦乱于其中,从不发于声。
大抵是这数万年来,唯一一个承载他如此多情感情绪之人。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哑,“…可想忆起过去?”
“过去?”苏念思量片刻,豁达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想得起固然不错,想不起也无所谓。”
她虽不知过去如何,可今日她活得却极尽自在。
有书可看,有处可去,有游可赏,没有对不起的人,没有要负担的责任。
即便正逢乱世,但卦象说,扬州牧,将千古一明君,又有龙云等人辅佐,没什么值得她操心的事。
……
啊,还是有的。
最多?算上这位祖宗?
苏念无奈的抽出白绢纱布包好他的伤,开始对着千尽烧焦的这截子黑袍犯难。
这金边玄袍手感顺滑温凉,绝不是人间应有。
也不知能不能用凡世的女红修补。
……
话说,这人有能换的衣服吗?
她好像看他从来都是只有这一套衣服来着。
嗯……
她看过袖袍断面比发丝还精细的线纶,沉默片刻。
总不是用什么传说中的鲛丝做的吧。
她寻思了半天,琢磨着开口:“今日雨大,要不,明日我带你去集市寻件衣服?”
对于和凡人一同混杂在一起的事情,千尽自然是拒绝的。
不……
“正巧明晚中秋灯会,顺道看看?”
必。
千尽将话收了回去,他侧开脸:“…随你。”
他这么说,两个字,话很淡定,也一如既往特别少,一身气度依旧高寒傲慢,鼻梁高挺,红眸深邃锐利,全身大写的冷峻。
奈何盖不住他细不可查扬起的唇角。
苏念何等眼力,自然看得出见这人别扭,也不打趣他,只是熄了炉火。
“苏念。”
突兀地,千尽在她起身时轻声唤道。
苏念放下茶壶,侧目望着他:“怎么?”
他皱了眉,像是想到什么不让人开心的事情,沉默片刻。
“你曾是修道之人。”
这下换苏念沉默了。
什么鬼。
她简直哭笑不得,她自然猜得到自己过去大抵不怎么寻常,但是千尽这样没有任何铺垫,上来就是一句‘你修道’也太……
她轻叹一声,替他斟了盏茶水:“我知道。”
“你亦与我为敌。”他没接茶,只是继续定定望着苏念,“我未曾欺骗于你。”
也绝无…戏弄之意。
……
苏念扶额。
啊这孩子这一茬过不去了是吧。
所以他们究竟之前是什么关系。
总不是她单方面厌恶千尽吧。
想到某种可能性,苏念抽了抽唇角。
她叹了口气,将紫砂茶盏留在他面前:“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可是敌人?”
他像是思考了片刻:“…不是。”
这你都要想的吗?
苏念无奈了:“你我有杀妻夺子,或者什么灭门的血海深仇吗?”
“没有。”
“什么功法相撞,你我非是一个的境况?”
“没有。”
苏念了然:“那既然如此,为何你觉得等我想起来,我们会是敌人?”
“……”
.
雨一直延续到第二日清晨,地上尽是积水,天空乌云稍散。
可能是天道睡了一觉,又想开了。
苏念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
她梦中看到了诸多人,诸多往事,自身如一叶扁舟沉浮其中,纵然诸多感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记得要心怀天下,活得太累太苦。
“……”
洗漱后坐在红椅上翻着书,昨日梦境虽然已经朦胧记不清,可总觉得压抑。
“阿念。”
一清早,天机门却让一个熟人敲开,赵云换上一身淡蓝布衣常服,虽然没有身穿银色甲胄时的威风凛凛,器宇轩昂,但衬得越发平易近人,仿佛邻家兄长。
“龙兄。”苏念对来人拱手一礼,笑意淡淡,恭贺道,“徐州、豫州大胜,有劳。”
“云谈不上有劳。”龙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还是多亏阿念姑娘的卦术。”
“谬赞,顺天而为罢了。”苏念迎人入座,取了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温好茶盏置于桌上,“将军府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龙兄特意来此,是想问卦?”
苏念见龙云脸色微红,明显局促不安,不由先开口道。
“卦?”龙云却似乎越发的局促,俊脸烧红,声音轻柔:“不……没有,云并非前来求卦。”
“那是为何事?”
苏念没算他的来历,毕竟有时候千尽说得确实不错。
若是事事皆知,确实少了许多乐趣。
……
龙云捂着脸,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其实……是让主公赶过来提亲的。
自从扬州牧听到苏念那一番评价,又得知两人过往有过一段交情,龙云尚且心悦苏念之后,登时那个心花怒放。
男未婚女未嫁。
苏念这种相才,啊不,这种冰清玉洁,清冷温柔的佳人,自然是要留给自家最为看重的俊俏小将的。
你看看,这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个天姿灵秀,仙气飘然,郎才女貌,自然再配不过了不是。
虽说二人父母都早逝,三媒六礼有点麻烦,但相才当前,不如他做主,成就一段佳缘?
“……”
苏念见他支吾半天没说出来由,替他掐了指算了一卦。
嗯……来提亲的啊。
……
……
啊?
苏念算完后知后觉一愣。
她人生中什么都有,吃喝玩乐、风土人情、行侠仗义、心忧天下,就是没把成婚这一点放在其中。
她是想象不到自己嫁了人,身处后院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正思考着怎么拒绝,门口却传来云靴踏地的脚步声,不重,却足够引得两人的注意。
苏念抬头望去,千尽垂下红眸瞧着他们,没说话。
“……”
嗯,对了,说今天要带他去市集来着。
龙云只觉得周身传来一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下意识让他回到在战场上厮杀时的场景,他没带枪,只好暗自去碰腰间别着的佩剑。
是苏念的朋友?
似乎之前在天机阁里见过。
他心底暗自皱眉。
这个男人……看起来清冷孤高,可给人的气息,太过危险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