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煦和所有长老不眠不休地守在这里,防止出现意外。期间,尊后派人来探望,其余仙族派人来问候,仙剑宗掌门都把这些人请到了一边,无暇顾及。
明辰终于寻到天道。
处在劫云中的天道把他送入幻境中,一片竹林取代了周围的虚无,他步入这片熟悉的竹林,林中的鸟语清澈悦耳,碧叶葱葱,细碎的光影投在脚下,他踩在飘落的竹叶上,叶子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他触碰身侧的竹子,手指摩擦竹节,竹子的纹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节一叶,都是他最熟悉的。
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迷失在近乎真实的幻境中了。
走到竹林深处,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石凳上练字,细碎的光投下来,落在她纤细的指尖。
她坐的笔直,墨色的长发有一缕落在宣纸上,那神态认真,让人不忍打扰。竹林太过安静,明辰走来时的脚步声惊扰正在练字的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神色平静语调却又有些期盼地道:“你回来了。”
仿佛是坐在这等了他这个故人许久。
竹影斑驳,风声正微,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便如初见那般。
明辰却顿住脚步,不再向前,神态漠然地道:“天道?”
林中的少女样貌不变,身上的气质突然间变了。
她伸手勾起一缕墨发,柔顺的长发从白皙的指尖划过,似乎在思考这是谁的样貌,白纸上有几个凌乱的字,不知所云。
不过不要紧,既然明辰已经识破了祂,那祂就没有必要依靠明辰的记忆来伪装这个女子了。
“这次又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祂疑惑。
“这是在渡劫。”明辰道,“一切为虚幻。”
“你总是这么理智。”祂叹道,“出窍大圆满境还不能满足你?”
明辰不言,算是默认,既然想从出窍中境直接跃到大乘,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权力,地位,修为,财富,这天下,你想要的都已得到。”天道言。
“心魔还在。”明辰道。
“有正便有邪,是人便有心魔,凭借修为不可能消除心魔,五百年前便已经有一人战胜乐心魔,心魔于你来说,不是难事,你根本不是为了心魔才过大乘。”祂道。
明辰沉默。
对于揭穿了明辰的谎言,天道没有任何喜悦。
“你的心浮躁了,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与玄陌并驾齐驱。除非他能超过你,否则你对这些都不会再感兴趣。”
祂说完起身,往竹林深处走了几步停下:“对于当初的决定可曾后悔?”
“你指哪一件?”明辰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件。”
明辰不言。
祂继续道:“你本来可以和我一样成为这世间的法则,现在却只能在浊世中沉浮,受命运摆控。”祂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凑近他的耳畔轻轻地道,“阿辰,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声音酥软语调娇媚,像是情人暧/昧的低语,带着淡淡的兰香,只要再凑近一分,就能吻到他的侧脸。
她从不会用这种语调和他说话,也不曾和任何人这样说。
明辰取剑,毫不犹豫地砍去。
幻影破碎,天道的大笑回荡在这片竹林里。
“下次和我说话,不准用她的模样。”他蹙眉道。
天道已经消失了。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石桌,轻轻闭上眼眸。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仿佛从一场长长的大梦中转醒。
竹林中的石桌旁只剩发黄的宣纸,那管毛笔上的墨早已发干。
“登、云、风、霎、寅”这五个不论怎么看都无法联系的字深深地刻在泛黄的宣纸上。
早知道,在辛家时,就该把那副字买下……
这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鸟语风声,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是他的梦,一个藏在心底不曾说出来的美梦。
他转身,竹林美景瞬间退去,转瞬之间尸骸成山,血流成河,他站在尸堆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血腥味充斥在鼻间,破碎的怨魂正在哀嚎,整个天地都是血色。
尸海中,那个白衣女子缓缓地步入清魂阵里,血染的白衣好似绽开了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她回头看着他,明明身染魔气,神色却如此平静,好看的淡色樱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再见
他往前几步,纪元却在他的身后道:“你过去做什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怔了怔,恍惚才发觉身旁站了另一个他。
爷爷不是在跟他说话。
就在身旁那人犹豫的瞬间,凝聚几千个修士灵力的阵法阵法启动,天地黯然失色,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天光之中。
纪元淡淡地瞥了眼那满目疮痍的战场:“走吧。”
另一个他身形却没动,望着那片废墟,神色漠然的眼底不知在想什么:“我听她说,重要的人离世之后,自己就会痛苦和难过。”
“你……觉得难过?”纪元惊讶地道。
“不,我没有任何感觉,爷爷,你知道难过和痛苦是什么样的吗……”
纪元和另一个他消失,整个天地只剩他和尸海。
他轻轻望了一眼那破碎的魂魄,垂眸把手放在心口,觉得那里有什么堵着,压抑着,好像再下一瞬,就要发疯了一样。一番血气上涌,浓郁的腥甜在口中蔓延。
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抬手一挥,白袖拂过,一切幻境都消失。
只是前尘过往,终究无法灰飞烟灭……
劫云转为金红色,正在护法的十几人捏了一把冷汗,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凝聚所有灵力,劫云转红,这不是好兆头,一旦有了这种颜色,那就意味着破境失败了。
霁雪在船上看到这样的一幕,睁大眼睛:“子也,快把纪前辈叫醒!”
子也闻言,马上跑到里面,把正在睡觉的纪元唤醒,纪元打着哈欠出来,看着那掺杂血色的劫云,神情复杂。
正当那些护法的长老准备一齐施力时,血红的劫云竟然无比平静地散开,云雾缭绕中,明辰缓缓地从里面走出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神色平淡。
他强制停息体内乱窜的灵力,雾静峰消失的地方重新起了一座高大的山峰,山中无一草木,不一会儿,万物回春,整座山一片碧绿,这些草木飞速生长,没过多久就像是长了百年一样的茂盛,月枫林重新出现,枫叶簌簌地落下,顺水而下。
除了峰上的屋舍,其余皆恢复原貌。
他落了下来,抬头正巧与船上的霁雪对视,眼眸平静如水,白衣皎洁如月光,像是刚刚从碧秀竹林里漫步出来。
时隔十一年,她和他终于见面了,好像两个无比熟悉的人阔别几百年再见,却相顾无言。
所有人呆愣着,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这……大抵是他们见过的,失败得最平静的一次破境。以往不论是谁失败,轻则重伤,重则修为倒退,更有甚者,性命不保。
剑圣……应该是失败了吧……
可哪有失败了还进境的?
虽没到大乘,但观其气息,已到了出窍大圆满。
霁雪呆呆地看着那人,飘飞的红枫下,一袭白衣胜雪,长发飞扬,确如画中人,五官神情没有一分改变,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人是他们永远无法触及的,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是明明近在咫尺,还会觉得虚无缥缈的人。
这样一个遗世独立,对众生漠然的人,她觉得极其熟悉,那种眼神她好像在哪见过,但她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她的师父!
可如果不是她师父,这熟悉感又是从哪里来的?她努力地回想自己前世是否认得这样一个人,越想头越痛。
拂煦喜极而泣,御剑飞到明辰身边,明辰才收回目光,对拂煦道:“让姑姑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拂煦说。
其余的人三三两两地上来,明辰的眸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见到仙剑宗宗主和各峰峰主的时候,才唤了师伯或是师弟师妹。
“师父,我们也过去吧,”清羽道。
皙泉眼睛上蒙着白绫,但不妨碍他看着被众人围着的明辰,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师父?”清羽疑惑。
皙泉回过神来:“叫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