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估计是没什么戏了,便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厢房门复又被推开,外头阳光撒落,男子眯着眼抬头看云,露出一张清润的脸,正是左相秦玉德。
他顺着来时的路离开,走到庙门前时,还同方才为自己领路的小沙弥说了一声。
自这月月初,圣上派自己来这接大皇子回去起,他便几乎日日去见他。但可惜他却一直是油盐不进,都快一月有余,态度硬是没有半分软化。就如同他的法号那般,勘破红尘、了断俗念。
和玉妃娘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昨日寄来的情报上说,贤王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他这里也得快点才行。
秦玉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木门。
既然净尘是娘娘唯一的子嗣,那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到宣阳去做他的大皇子。
*
夜深了,贤王别院里仍旧燃着炭火。
裴轩致没带下人,孤身一人进了别院,站在院门口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咽了口口水走上前,抬手敲了几下门。
“进来罢。”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伴着笔写在纸上时带出的轻微沙沙声。
裴轩致踮起脚,略显吃力地开了门。宋沐卿随着动静抬眼,而后面上便带出笑来。
“世子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裴轩致拱手行了一礼:“先生,我有些疑惑未解,故来求先生解惑。”
宋沐卿看他身后并未跟着旁人,了然开口:“世子想问关于圣上的事情吧。”
“先生明断。”
宋沐卿将手中的笔置于笔山之上,而后转身看向裴轩致。
她坐在椅子上平视着世子,眼神温和:“殿下,有的时候你反复思索的答案,往往就是你要的结果。否则在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你便会先行将它否决了。”
裴轩致眼神一颤,他猛地望向了先生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醒悟了,那看似温和的背后,其实是一片冰冷。
宋沐卿却好似丝毫不在意他情绪的变化,只是微微让他消化了下自己的话,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这对于殿下来说有些残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也就只有在圣上的身体已走向末路的时候,才会有殿下的机会不是么?”
“我才不要这样的机会!”裴轩致几乎是怒吼出声。
宋沐卿淡然一笑:“那殿下是要放弃吗?”
“秦相这时已在西南。若我没猜错,那个应该夭折的大皇子其实还活着,那秦相此行便是要接他回宫的。玉妃是圣上挚爱,秦相也是圣上的人,接下来的话想必我不说殿下也明白。哪怕没有大皇子,还有四皇子,十一皇子……”
宋沐卿将身旁桌上的几封信递给裴轩致瞧。见他别开脸不拿,动作便强硬了些,直接将信塞进他的手里,而后将他的手握紧。
“这是今日到的情报,是四皇子的谋士楚瑾近日做的一些事,显然他仍有觊觎帝位之心。而殿下的父亲,曾一度设计陷害四皇子。”
“十一皇子的母家张家一直都在妄图笼络朝臣,而且目前来看收效不错。可先前曾家也曾辉煌一时,将张家打压到只有主支苟延残喘。”
“看上去唯一与贤王没有任何嫌隙的只有大皇子一人,但很可惜,圣上疑心重。若殿下愿意去查下先前上巳春宴之事,就会发现圣上最爱做的便是斩草除根。若圣上要让大皇子继位,必定会为其铺平前路,扼杀一切隐患。”
宋沐卿没说一句话,裴轩致神色便是一动,到最后,他的脸转了回来,尚且稚嫩的眸子里闪动着复杂。
“殿下,皇家之中一向都没什么兄友弟恭,只有你死我活。有的时候为了生存,手段哪怕卑鄙了些,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不是么?”
裴轩致皱紧了眉头,他的唇角绷直,唇瓣也抿得很紧。但若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嘴唇苍白,而且还在微微颤抖。
“我,一直都没有第二种选择是吗?”
宋沐卿的眼中难得划过一丝怜悯:“是的。”
裴轩致垂下了眼睫。
“我明白了。”
他默声退出了别院,初来时心事翻涌的忐忑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平静。绝望之后的平静。
他其实算是由先生养大的,自然对于她的手段与行事风格十分熟悉。也正因如此,所以在马场待了那么久,他便也发现了圣上身上的一些端倪。
现在想来,这倒更有可能是先生故意透露给自己看的。
别院里安静了有一段时间,接着纱帐之后慢慢走出一人。她身着黑色劲装,身材纤细,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
“主子,其实有些事可以不这么早告诉小世子的。”
宋沐卿继续在纸上写着字:“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女孩摇头:“主子做的事都是对的。青灵只是觉得疑惑。”
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质疑或是讨好,因为她确实是如此想的。
菡云因为之前被剑刺中了心口,之后身子便一直都不大好,五年前又发了场高热,甚至一度下不来床。宋沐卿便将她送去了乡下静养,还找了许多大夫随着一同去了。但哪怕是用仙药灵丹养着,到底还是伤了底子,没多久就不行了。
菡云刚刚离世的时候,宋沐卿心中悲痛却无人可诉,青灵便是在那时被捡回来的。
那孩子当时蹲在路边冻得直哆嗦,因为没什么东西吃,饿的只剩了骨头,但一双眼却是黑白分明。特别是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的菡云。
宋沐卿便将她捡回了别院,教她识字知礼。
但明明都是由她教养着长大的,裴轩致和青灵却是长成了两种模样。一个聪慧通透却还带着天真,一个不通世故却是下手狠辣。
“世子太过心软,这迟早会害了他。让他早点知道这些事,至少能让他明白,自己呆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安乐窝。”
作者有话要说:拉快进度准备完结~
☆、改变
自那一日后,裴轩致倒是变了很多。开始主动从宋沐卿处打探定安帝的行程,而后从中找合适的机会接近。短短两个多月,定安帝对他的喜爱便远超其余孩子。
不过帝王垂垂老矣,皇子则大多处于壮年,在这样的情况下,定安帝会偏爱年纪尚小的皇孙倒也不足为怪。
朝中大臣大多都是如此想,直到迟迟未定的储君之位落到了裴轩致的头上。
那是在次年中秋宴上,定安帝同群臣欢宴。
酒酣,定安帝举起酒盏,满面高兴地开口。
“今日众卿与寡人同聚,借此,朕将宣布一件大事。朕欲立贤王之子为皇太子,礼……就于国宴那天举行罢。”
这话说的突然,堂下众人甚至一时都未能反应过来。
殿中静寂半晌,随即响起一片哗然。即时便有老臣拱手跪于堂前,劝说定安帝收回成命。
“圣上,皇长孙殿下年仅七岁,实难担此大任啊!”
“立皇长孙为皇太子,从无如此先例啊圣上!”
“……”
定安帝看着底下一众反对的大臣,眉心不由皱紧:“西汉昭帝八岁便已登基称帝,朕仅将皇长孙立为皇太子有何不可?若说史无先例便不可为,那便迟早会被史书困住!这道理不用朕来为你们言说吧?”
阵阵难以忍受的头痛让定安帝愈发不耐,他摆手沉声道:“众卿不必再说,朕意已决,礼部照旨操办吧。”
说罢,便先行离去,独留殿内众臣面面相觑。
中秋宴罢,这消息便传至宣阳各府上,楚瑾自得知此事后,面色就没有好看过。
穗禾看着自己身旁的宋姑娘仍旧一脸悠然的模样,不由十分疑惑。
“姑娘,你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宋沐婉逗着娟哥儿,都没时间看一眼穗禾。
“奴婢瞧着楚先生似乎情绪不佳,还从未见过先生那般样子。”
宋沐婉回忆了下先前楚瑾笑面虎的模样,不由认同地点了点头。
“无妨,和我们无关。”
“哦——”穗禾不是很明白地应了声。
宋沐婉转头看见他的神色,不由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要多想了。”
穗禾唔了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手中的鸟食喂完了,宋沐婉拍了拍手,往书房走去。不出所料,裴毓真正坐在里头看着书。宋沐婉弯腰看了眼,是前朝的一本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