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瑾回府那日起,她便一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喜。哪怕他面上一直是挂着温润的笑,不似李泰那般严肃,但在熟络之后,就能晓得李泰那人是面冷心热,而楚瑾却是处得越久越能感觉到他待人处事时的疏离感。
尽管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但不往上凑,应该总不会出错。
然而她这厢躲在院子里头,那边楚瑾却是自行寻上门来了。
今日天气反常的闷热,宋沐婉原本梳的发髻后面还披散着一半的头发,搭在皮肤上实在太过难受,穗禾与素心于是又替宋沐婉重新再挽发。正挽到一半呢,外头的笙瑟突然在窗口那边传,说是楚大人来了。
要是头发披散着出去实在太过失礼,宋沐婉便让笙瑟先行将楚瑾请去前厅里头坐着,自己稍后便去。
等笙瑟去回话了,宋沐婉忙让穗禾与素心随意为自己挽个简单的发髻,如此也好早些收拾了出去待客。
来到前厅,楚瑾正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神色平静淡然,似是完全不介意等待了这么久。
宋沐婉一路走来有些气喘,正在原地缓了缓才慢慢走出去。
“楚先生可是稀客。”宋沐婉行了个礼,而后才接着说道,“方才小女有些不便,故而让先生久等了,甚是抱歉。”
楚瑾放下茶盏,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无妨,宋姑娘不必为之挂心。”
宋沐婉颔首应是,而后就在对面坐下。
“不知楚先生来是所谓何事啊?”
“也没什么,就是想来问宋姑娘几句话。”
闻言,宋沐婉心中不免犹疑。
楚瑾见了再次说道:“只是一些寻常的话,宋姑娘不用如此紧张。”
宋沐婉尴尬笑笑。
楚瑾思索了会儿,才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宋姑娘,是刚出世便居于宣阳?”
这话问的太过奇怪,以至于宋沐婉愣了有一会儿才点头回话:“正是的。”
“宋姑娘你确定自己先前从未出过宋府?”
“没错,自懂事以来,我一直待在闺阁中,极少出门。”
“那之前呢?”
宋沐婉不由得皱眉,没有继续回答下去。
楚瑾倒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问下去:“宋姑娘,你当真从小在宋府长大?”
宋沐婉的脸色已是不十分好看:“楚先生这是何意?”
“你今日来此,为何要一直纠缠着问我这一个问题?”
楚瑾垂眸笑了笑,接着抬眼看向宋沐婉:“也没什么,只是我这几日调查到了一些事情,想来向宋姑娘求证罢了。”
他直直地看向宋沐婉的眼睛:“宋姑娘在六岁之前,宣阳城内,可从未有过宋家大小姐这一人啊……”
宋沐婉眉头皱紧:“你调查我?”
楚瑾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许:“有何不可呢?”
他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楚某如此,也全都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罢了。皇子府里突然多了一个身份不明之人,我自是得好好考虑,到底应如何处置才是啊。”
“楚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宋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在提醒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耽误了殿下的事而已。”
宋沐婉怒极反笑:“我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是从未想过要阻拦殿下什么,想来也不用先生特意来提醒。”
楚瑾点头:“如此再好不过了。”
“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宋姑娘还是回屋好好歇息吧。”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了院子。
宋沐婉看着楚瑾离开的背影冷哼了声,而后回了内室。穗禾和素心瞧见她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在一旁伺候着。
*
临近亥时初刻,宋沐婉还未睡着,干坐在桌边发呆,听见外头二门处隐约传来说殿下回来了的声音。
披了件外衣寻出去,果真见裴毓真正往他住的院子那走,李泰跟在后面不远处,正小声说着些什么。似是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李泰抬眸朝自己这边望来,耳边的话停了,裴毓真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也朝她这边望来。
裴毓真垂眸说了几句,然后二人便往她这边走来。
“夜深了,怎得还不睡?”
“回殿下的话,今日睡得多了,没有困意。”
裴毓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抬眼瞧见宋沐婉的神色,却是挑了下眉:“你怎么了?”
联想到先前她奇怪的语气:“被人欺负了?”
宋沐婉:“殿下多心了,小女并没什么事。”
“真没有?”
宋沐婉摇了摇头。
裴毓真又追问了几句,宋沐婉被逼得急了,皱起眉头抬眼望他,羞恼地回道:“说了无事就是无事,殿下这般一个劲地追问,又有何意思?”
裴毓真见此不禁一笑:“你这丫头在府里待久了,胆子也随之变大了,竟敢这般顶撞我。”
宋沐婉抿了抿唇,瞥眼望向别处。
宋沐婉侧头的时候,裴毓真似是看见她眼眶微微泛着红,但她避得急,也没来得及细看。
“怎得真气着了?我也不过是几句玩笑话。”
宋沐婉垂下眸子,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真的没什么,殿下不用再问了。”
裴毓真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和李泰一起离开了。
待二人的身影又一次隐没在黑暗中,宋沐婉才抬手狠狠地擦了下眼睛。
明明已经没什么了,该气的也在白日里都气过了、想通了,觉得楚瑾说的也不算错。但不知怎的,看到裴毓真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明明自己对他只有感激之情才是……
只是感激而已。
……
离开别院,裴毓真和李泰折路去了书房。候在门口的小厮见主子过来,先一步进门将里头的烛火点燃了。
进了书房,裴毓真挥手让小厮们退下,而后坐在桌子后随手翻阅着放在桌上的今天的情报。
“你也觉得,六弟对宋沐卿的态度很奇怪?”
李泰点头:“六皇子先前在宫里时处处受限,故而轻易就接受了宋二姑娘的示好,而如今他正处于用人之际,按理来说,不应该冷落宋二姑娘才是。但如今其所作所为,却是与之相反。”
裴毓真点着桌子,皱起眉头:“确实奇怪。他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知道如今对于他而言,宋沐卿是最为得力的谋士,但看他的态度,却像是在疏远宋沐卿。”
“会不会……是有人对六皇子殿下说了什么?”
裴毓真抬眸看向李泰:“你是说曾贵妃?”
裴毓真想了想,随即摇头:“虽说她确是有些愚钝,但好歹在后宫待了这么久,又顺利诞下两位皇子,也该好歹知道些宋沐卿于六弟的作用。不会多言才是。”
思索了片刻,裴毓真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开口说道:“不过六弟虽说也算聪明机警,但却是个不甘于人下的。如今他好容易从宫中解脱出来,你说他会甘心被一个女子驱使么?”
李泰闻言不禁疑惑:“主子的意思,是六皇子自己……”
“人心难测,到底如何还难说呢。不过若真如我所想,那么宋二小姐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泰笑了笑:“朝中皇子虽多,但真正能扶起来的也就几个,宋二姑娘也只是选了于她而言最合适的。”
裴毓真点头:“也是。就是不知我那六弟到底是何打算了,是单单只想离开宋沐卿再找一个听自己话、可以掌控的谋士,还是想掌控住宋沐卿,给她一个下马威。”
“那只怕就得两败俱伤了。”
裴毓真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没有说话。
要真是鹬蚌相争,那他大可等在后头,做一次得利的渔翁。
李泰见裴毓真的神情,明白他这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行礼告退。然还未完全走出书房,却突然被叫住了。
“你出去后查查,今日我不在府里的时候,是谁欺负那丫头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如今这般娇气,恐是真被气狠了。”
李泰愣了愣,随即拱手应是。
看来主子也关心着宋姑娘,只是大概他自个并不知晓。
李泰垂下的眸子里涌起复杂的神色,最后又慢慢定了下来,像是下了个决定。
☆、白猫
已是子正初刻,皇子府的一处院子里却还是有烛光摇曳。窗户纸上印出屋内靠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只是许久都没个动静,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